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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聖母院 - 129 / 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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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聖母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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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樣沿著聖日芮維埃芙山往前走,最後從聖維克多門出了城。只要他掉頭還能看到大學城塔樓的牆垣和城郊稀疏的房屋,他就一直往前奔跑;但當一道山坡把可憎的巴黎完全擋住時,他相信已走了百把法裡,在田野中,在荒郊裡,這才停住,覺得又可以呼吸了。

這時,一些可怕的念頭紛紛湧上他的心頭,他又看清了自己的靈魂,不寒而慄。他想到那個毀了他,又被他毀掉的不幸姑娘。他用驚慌的目光環顧了命運讓他們二人走過的崎嶇的雙重道路,直到它們無情地相互撞擊而粉碎的交點。他想到自己誓願永遠出家的荒唐,想到了貞潔、科學、宗教、德行的虛榮,想到上帝的無能。他心花怒放,陷入這些邪念裡,而陷得愈深,愈覺得心中爆發出一種魔鬼的獰笑。


  

他這樣深深挖掘自己靈魂的時候,看見大自然在他的靈魂裡為情慾準備了一個何等廣闊的天地,便更加苦澀地冷笑了。他在心靈深處撥弄他的全部仇恨,全部邪惡。他以一個醫生檢查病人的冷靜目光,診斷這種仇恨。這種邪惡無非是被玷污的愛情,這種愛,在男人身上是一切德行的源泉,而在一個教士的心中則成了可惡的東西;而且,一個像他這樣氣質的人做了教士就成了惡魔。於是他可怕地大笑。在觀察自己那致命的情慾,觀察那具有腐蝕性的、有毒的、可恨的、難以控制的愛情中最險惡的方面時,他突然又臉色煞白,因為這種愛導致一個人上絞刑架,另一個人下地獄:她被判絞刑,他墮入地獄。

隨後,想到弗比斯還活着,他又笑了;心想隊長畢竟還活着,輕鬆,愉快,軍服比以前更華美,還有一個新情婦,竟然帶著新情婦去看絞死舊情人。他獰笑得更厲害了,因為他尋思,在那些他恨不得其早死的活人當中,那個埃及少女是他唯一不恨的人兒,是他唯一沒有欺騙過的一個。

於是,他從隊長又想到民眾,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嫉妒。他想,平民,所有平民,在他們眼皮底下也看過他所愛的這個女人身穿內衣,几乎赤裸。他想,這個女人,他一個人在暗影中隱約看她的形體時,可以說是至高無上的幸福,竟然卻在中午、光天化日之下,看她穿得像要去度淫蕩之夜似的,交給全體大眾去玩賞,一想到此,他痛苦得扭曲雙臂。他憤怒地痛哭,痛恨愛情的一切奧秘竟受到這樣玷污,辱沒,永遠凋殘了。他憤怒地痛哭,想像着有多少邪惡的目光在那件沒有扣好的內衣上揩油沾光。這個標緻的姑娘,這百合花般純潔的處女,這個裝滿貞潔和極樂的酒杯,他只敢戰戰兢兢地將嘴唇挨近,現在竟成了公共飯鍋,巴黎最卑鄙的賤民、小偷、乞丐、仆役們都一齊來從中消受無恥、污穢、荒淫的樂趣。

他絞盡腦汁想像着他在世上能獲得的幸福,假若她不是吉卜賽人,他不是教士,弗比斯也不存在,她也愛他;他想像着一種充滿安寧和愛情的生活對他自己也是可能的,就在同一時刻,世上到處都有幸福的伴侶在桔樹下,在小溪邊,在落日餘輝中,在繁星滿天的夜晚傾訴綿綿絮語;假若上帝願意,他會和她成為這些幸福伴侶中的一對。想到這些,他的心消融了,化作一腔柔情,滿腹悲傷。

啊!是她!就是她!這個牢固的念頭一直縈繞在他的心裡,折磨着他,吸吮他的腦髓,撕裂他的肺腑。他並不遺憾,也不感到後悔;他做過的一切,還準備再去做;寧可看到她落在劊子手的手中,也不願看見她落在隊長的懷抱裡,不過他痛苦萬分,不時揪一把頭髮,看看是不是變白了。

這中間有一會兒,他忽然想起,也許正是早上看到的那條可憎的鎖鏈正收緊鏈結,死死勒住她那十分柔弱和優美的脖子。這個念頭使他的每一個毛孔都冒出汗來。


  
又有一會兒,他一邊像魔鬼一樣嘲笑自己,一邊回想頭一次所看見的愛斯梅拉達,活潑天真、喜笑顏開、無憂無慮、穿著盛裝、舞姿翩翩、輕盈、和諧,同時又想像最後一次所看到的愛斯梅拉達,身穿內衣,脖子上套着繩索,赤着腳,緩緩地走上絞刑架的梯子;他這樣想著前後兩種景象,不禁發出一聲淒厲的叫喊。

這陣悲痛欲絶的颶風把他心靈裡的一切擾亂了,打碎了,扯斷了,壓彎了,連根拔除了。他望瞭望周圍自然界的景象,腳邊有幾隻母鷄在灌木叢中啄食,色彩斑斕的金龜子在陽光下飛奔,頭頂上空有幾片灰白的雲朵在藍天上飄浮着。水天相接處是維克多修道院的鐘樓,它那石板方塔在山坡上矗立着。而戈波山崗的磨坊主則打着唿哨,望着磨坊轉動着的風翼。這整個生機勃勃、井井有條、安靜寧和的生活,在他四周以千姿百態呈現出來,叫他看了非常難受,他隨即又奔跑起來。

他就這樣在田野裡奔跑着,一直跑到黃昏時分。這種逃避自然、逃避生活、逃避自己、逃避人類、逃避上帝、逃避一切的奔跑,持續了整整一天。有幾次他撲倒在地,臉孔朝下,用五指拔起麥苗。有幾次他在荒村的一條小街上停下來,思想痛苦得難以忍受,竟用雙手緊抱著腦袋,想把它從肩膀上拔出來,在地上摔個稀巴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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