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頁
知問黃帝曰:「我與若知之,彼與彼不知也(
8),其孰是邪?」黃帝曰:「彼無為謂真是也,狂屈似之(
9);我與汝終不近也(
10)。夫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故聖人行不言之教。道不可致(
11),德不可至。仁可為也(
12),義可虧也(
13),禮相偽也。故曰,『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禮者,道之華而亂之首也(
14)』。故曰,『為道者日損(
15),損之又損之以至於無為,無為而無不為也』。今已為物也(
16),欲復歸根(
17),不亦難乎!其易也,其唯大人乎(
18)!生也死之徒(
19),死也生之始,孰知其紀(
20)!人之生,氣之聚也(
21);聚則為生,散則為死。若死生之徒,吾又何患!故萬物一也(
22),是其所美者為神奇,其所惡着為臭腐;臭腐復化為神奇,神奇復化為臭腐。故曰,『通天下一氣耳(
23)』。聖人故貴一(
24)」。
知謂黃帝曰:「吾問無為謂,無為謂不我應。非不我應,不知應我也。吾問狂屈,狂屈中欲告我而不我告,非不我告,中欲告而忘之也。今予問乎若,若知之,奚故不近?」黃帝曰:「彼其真是也(
25),以其不知也;此其似之也(
26),以其忘之也;予與若終不近也,以其知之也」。
狂屈聞之,以黃帝為知言(
27)。
【譯文】
知向北遊歷來到玄水岸邊,登上名叫隱弅的山丘,正巧在那裡遇上了無為謂。知對無為謂說:「我想向你請教一些問題:怎樣思索、怎樣考慮才能懂得道?怎樣居處、怎樣行事才符合于道?依從什麼、採用什麼方法才能獲得道?」問了好幾次無為謂都不回答,不是不回答,而是不知道回答。知從無為謂那裡得不到解答,便返回到白水的南岸,登上名叫狐闋的山丘,在那裡見到了狂屈。知把先前的問話向狂屈提出請教,狂屈說:「唉,我知道怎樣回答這些問題,我將告訴給你,可是心中正想說話卻又忘記了那些想說的話」。知從狂屈那裡也沒有得到解答,便轉回到黃帝的住所,見到黃帝向他再問。黃帝說:「沒有思索、沒有考慮方纔能夠懂得道,沒有安處、沒有行動方纔能夠符合于道,沒有依從、沒有方法方纔能夠獲得道。」
知於是問黃帝:「我和你知道這些道理,無為謂和狂屈不知道這些道理,那麼,誰是正確的呢?」黃帝說:“那無為謂是真正正確的,狂屈接近於正確;我和你則始終未能接近於道。知道的人不說,說的人不知道,所以聖人施行的是不用言傳的教育。道不可能靠言傳來獲得,德不可能靠談話來達到。沒有偏愛是可以有所作為的,講求道義是可以虧損殘缺的,而禮儀的推行只是相互虛偽欺詐。所以說,『失去了道而後能獲得德,失去了德而後能獲得仁,失去了仁而後能獲得義,失去了義而後能獲得禮。禮,乃是道的偽飾、亂的禍首』。所以說,『體察道的人每天都得清除偽飾,清除而又再清除以至達到無為的境界,達到無所作為的境界也就沒有什麼可以作為的了。』如今你已對外物有所作為,想要再返回根本,不是很困難嗎!假如容易改變而回歸根本,恐怕只有是得道的人啊!
「生是死的同類,死是生的開始,誰能知道它們的端緒!人的誕生,是氣的聚合,氣的聚合形成生命,氣的離散便是死亡。如果死與生是同類相屬的,那麼對於死亡我又憂患什麼呢?所以,萬物說到底是同一的。這樣,把那些所謂美好的東西看作是神奇,把那些所謂討厭的東西看作是臭腐,而臭腐的東西可以再轉化為神奇,神奇的東西可以再轉化為臭腐。所以說,『整個天下只不過同是氣罷了』。聖人也因此看重萬物同一的特點。」
知又對黃帝說:「我問無為謂,無為謂不回答我,不是不回答我,是不知道回答我。我問狂屈,狂屈內心裡正想告訴我卻沒有告訴我,不是不告訴我,是心裡正想告訴我又忘掉了怎樣告訴我。現在我想再次請教你,你懂得我所提出的問題,為什麼又說回答了我便不是接近於道呢?」黃帝說:「無為謂他是真正瞭解大道的,因為他什麼也不知道;狂屈他是接近於道的,因為他忘記了;我和你終究不能接近於道,因為我們什麼都知道。」
狂屈聽說了這件事,認為黃帝的話是最瞭解道的談論。
第
141講: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時有明法而不議(
1),萬物有成理而不說(
2)。聖人者,原天地之美而達萬物之理(
3),是故至人無為,大聖不作,觀于天地之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