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軒冕之中,不可無山林的氣味;處林泉之下,須要懷廊廟的經綸。處世不必邀功,無過便是功;與人不要感德,無怨便是德。
憂勤是美德,太苦則無以適性怡情;淡泊是高風,太枯則無以濟人利物。
事窮勢蹙之人,當原其初心;功成行滿之士,要觀其末路。
富貴家宜寬厚而反忌[克寸],是富貴而貧賤,其行如何能享?聰明人宜斂藏而反炫耀,是聰明而愚懵,其病如何不敗!
人情反覆,世路崎嶇。行不去,須知退一步之法;行得去,務加讓三分之功。
待小人不難於嚴,而難於不惡;待君子不難於恭,而難於有禮。
寧守渾噩而黜聰明,留些正氣還天地;寧謝紛華而甘淡泊,遺個清名在乾坤。
降魔者先降其心,心伏則群魔退聽;馭橫者先馭其氣,氣平則外橫不侵。
養弟子如養閨女,最要嚴出入,謹交遊。若一接近匪人,是清淨田中下一不淨的種子,便終身難植嘉苗矣。
欲路上事,毋樂其便而姑為染指,一染指便深入萬仞;理路上事,毋憚其難而稍為退步,一退步便遠隔千山。
念頭濃者自待厚,待人亦厚,處處皆厚;念頭淡者自待薄,待人亦薄,事事皆薄。故君子居常嗜好,不可太濃艷,亦不宜太枯寂。
彼富我仁,彼爵我義,君子故不為君相所牢籠;人定勝天,志壹動氣,君子亦不受造化之陶鑄。
立身不高一步立,如塵裡振衣、泥中濯足,如何超達?處世不退一步處,如飛而蛾投燭、羝羊觸藩,如何安樂?
學者要收拾精神並歸一處。如修德而留意於事功名譽,必無實誼;讀書而寄興于吟詠風雅,定不深心。
人人有個大慈悲,維摩屠劊無二心也;處處有種真趣味,金屋茅檐非兩地也。只是欲閉情封,當面錯過,便咫尺千里矣。
進德修行,要個木石的念頭,若一有欣羡便趨欲境;濟世經邦,要段雲水的趣味,若一有貪著便墮危機。
肝受病則目不能視,腎受病則耳不能聽。病受於人所不見,必發於人所共見。故君子欲無得罪于昭昭,先無得罪于冥冥。
福莫福于少事,禍莫禍于多心。惟少事者方知少事之為福;惟平心者始知多心之為禍。
處治世宜方,處亂世當圓,處叔季之世當方圓並用。待善人宜寬,待惡人當嚴,待庸眾之人宜寬嚴互存。
我有功於人不可念,而過則不可不念;人有恩於我不可忘,而怨則不可不忘。
心地乾淨,方可讀書學古。不然,見一善行,竊以濟私;聞一善言,假以覆短。是又藉寇兵而賫盜糧矣。
奢者富而不足,何如儉者貧而有餘。能者勞而俯怨,何如拙者逸而全真。
讀書不見聖賢,如鉛槧傭。居官不愛子民,如衣冠盜。講學不尚躬行,如口頭禪。立業不思種德。如眼前花。
人心有部真文章,都被殘編斷簡封固了;有部真鼓吹,都被妖歌艷舞湮沒了。學者須掃除外物直覓本來,才有個真受用。苦心中常得悅心之趣;得意時便一失意之悲。
富貴名譽自道德來者,如山林中花,自是舒徐。繁衍自功業來者,如盆檻中花,便有遷徙廢興。若以權力得者,其根不植,其萎可立而待矣。
棲守道德者,寂寞一時;依阿權勢者,淒涼萬古。達人觀物外之物,思身後之身,寧受一時之寂寞,毋取萬古之淒涼。
春至時和,花尚鋪一段好色,鳥且囀幾句好音。士君子幸列頭角,復遇溫飽,不思立好言、行好事,雖是在世百年,恰似未生一日。
學者有段兢業的心思,又要有段瀟灑的趣味。若一味斂束清苦,是有秋殺無春生,何以發育萬物?
真廉無廉名,立名者正所以為貪;大巧無巧術,用術者乃所以為拙。
心體光明,暗室中有青天;念頭暗昧,白日下有厲鬼。
人知名位為樂,不知無名無位之樂為最真;人知饑寒為憂,不知不饑不寒之憂為更甚。
為惡而畏人知,惡中猶有善路;為善而急人知,善處即是惡根。
天之機緘不測,抑而伸、伸而抑,皆是播弄英雄、顛倒豪傑處。君子只是逆來順受、居安思危,天亦無所用其伎倆矣。
福不可邀,養喜神以為招福之本;禍不可避,去殺機以為遠禍之方。
十語九中未必稱奇,一語不中,則愆尤駢集;十謀九成未必歸功,一謀不成則訾議叢興。君子所以寧默毋躁、寧拙毋巧。
天地之氣,暖則生,寒則殺。故性氣清冷者,受享亦涼薄。惟氣和暖心之人,其福亦厚,其澤亦長。
天理路上甚寬,稍游心胸中,使覺廣大宏朗;人欲路上甚窄,才寄跡眼前,俱是荊棘泥塗。
一苦一樂相磨練,練極而成福者,其福始久:一疑一信相參勘,勘極而成知者,其知始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