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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論語》之論道,指其見在可道者言,《中庸》之論道,直指天命率性之初而言也。不然,忠恕即一貫之道,而曰「違道不遠」何哉?《論語》論德曰「據於德」,《中庸》則曰「不顯惟德,百闢其刑之」。蓋《論語》之論德,指見在可據者言,《中庸》之論德,直合於天載之初而言也。不然,闇然知幾,即君子之德,而曰「可與入德」,何哉?如水一也,《論語》指其見在,如江河,如池沼,皆水也,《中庸》則直指山下出泉,原泉混混而言矣。
大庭廣眾中,如一人稱人善,如一人稱人惡,則稱人善者為君子,而稱人惡者為小人。一人稱人善,一人和之,一人阻之,則和者為君子,而阻者為小人。一人稱人惡,一人和之,一人不答,則不答者為君子,而和者為小人。以此觀人,百不失一。
從心所欲,便不踰矩;從耳目口體所欲,便踰矩矣。
孔門以博約立教,是論工夫,非論本體。學者不達,遂以聞見擇識為知。故夫子不得已又曰:「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直就人心一點靈明處,點破知字,此千古聖學之原。
若聞見擇識,不過致知工夫,非便以聞見擇識為知也。故曰「知之次,知其知,知其不知,是本體」。擇其善者而從之,多見而識之,是工夫。闢之鏡本明,而拂拭所以求明,非便以拂拭為明也。
以拂拭為明,固不是,謂鏡本明,不必拂拭,亦不是。故聖人說出本體,正見得工夫,原非義外耳。
仲尼、顏子之樂,乃所以樂道,非懸空去別有個樂也。禪學盛行,將此道字掃而去之,只懸空以求此樂,其弊至於猖狂自恣而不可救。孟子曰:「理義之說我心,猶芻豢之說我口。」分明說破道之可樂如此。
不得於言,勿求於心,不得於心,勿求於氣,是人性皆善,而告子強制之使惡也。人心之靈,莫不有知,不得於言,不得於心,心上自是不安,自是過不去,自不容不求於心,自不容不求於氣,此正是真心不容已處,所謂性善,所謂良知也。如此真心,正當操存而培養之,乃反強制之,豈不謬哉?不得於言,要求於心,就求於心,不得於心,要求於氣,就求於氣,不必去勿,此之謂率性。故曰:「無為其所不為,無慾其所不欲。」如此而已矣。
人心虛靈,是非可否,一毫瞞昧不過。凡該行該止,此中自有權衡。若肯憑 本心行去,使件件慊於心,便是集義,便是自反而縮。此正孟子得統於曾子處。
己溺己飢,若過於自任。不知此一念,就是乍見孺子入井,怵惕惻隱之一念,人人都是有的。如不敢承當己溺己飢之心,難道亦不敢承當惻隱之心?
問:「心一耳,以心求心,豈心之外復有心耶?兩物對則計校生,兩念橫則意見生,求之為言,不幾於憧憧往來耶?”曰:“不然。心非物也,以心求心,非兩念也。能求之心,即是存,不能求之心,即是放。求之雲者,不過自有而自照之耳,非心之外復有心也。
洗心、正心、存心、養心,皆是此意。若以求心為兩念,則心誰去洗?誰去存養?亦不幾於兩念耶?如此必舍置其心,任其憧憧往來,而後為何思何慮矣。有是理哉?」
問:「操則存,似涉於有,舍則亡,似淪於無,其失一也。不操不捨之間,有妙存焉。何如?”曰:「不操便是舍,不捨便是操,勢無兩立,豈有不操不捨之理?此便是要舍的說話。」問:「操似助,舍似亡,不操不捨之間,纔是勿忘勿助?」曰:“勿忘勿助,都是在操守上說,有事是操處,勿忘勿助,是操之妙處。」
有夭有壽是常事,而人多以夭為變,以壽為常;有毀有譽是常事,而人多以毀為變,以譽為常;有得有失是常事,而人多以失為變,以得為常。以至貧富榮辱皆然。常變一也,分常變而二之,則二矣。故人生終日營營逐逐,有多少畔援欣羨處,那一件不從二字上生來?若能勘得破,夭壽乃人生常事,何有于毀譽得失、貧富榮辱乎?便是不貳,便是修身以俟之。
語錄
日用間,富貴貧賤,時時是有的,如食求飽,居求安,便是欲富貴心,惡惡衣惡食,便是惡貧賤心。故今人凡念頭起處,都是富貴貧賤所在。念及於此,此心真是一時於下不得。
問:「先知後行,知行合一?”曰:“昔涇野與東廓同遊一寺,涇野謂東廓曰:『不知此寺,何以能至此寺?』東廓曰:『不至此寺,何以能知此寺之妙?』二公相視而笑。可見二說都是,不可執一也。」
凡人視所當視,不視所不當視,便是眸子瞭焉,神精而明。若不視所當視,而反視所不當視,便是眸子眊焉,神散而昏。
吾儒事業,不外齊治均平。若以家道富厚為齊,天下富強為平,此五霸之治平,非帝王之治平也。唯是入其家,見其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和婦順,方是家齊景象,而家之貧富不與焉。推而一國,必一國興仁、興讓,而始謂之治。
又推而天下,必人人親親長長,而天下始平。不在國之富不富,兵之強不強也,以富強為治平,此千載不破之障。
問「參前倚衡。”曰:“只如此時,眼前師友相對,大家精神收斂寧一,便是參前倚衡真境。第恐過此時,不能如此時耳。」
張煇問:「性有率有不率,故聖人修道以立之教?”曰:“性無有不率者,人皆率性,而盡性者寡耳。性即良知,良知無人不有,率性無時不然。孩提而知愛,稍長而知敬,率性也。乍見而惻隱起, 蹴而羞惡生,率性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