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淳言:『佛窮神知化,而不足以開物成務。』如何?”曰:“學不能開物成務,則神化何為乎?伯淳嘗見寺僧趨進甚恭,歎曰:『三代威儀,盡在是矣。』又曰:『灑掃應對,與佛家默然處合。』則非不知此理,而必為分異如是,皆慕攻異端之名而失之者也。
不知天下一家,而顧遏糴曲防,自處於偏狹固執之習。蓋世儒牽於名而不造其實,往往然矣。乃以自私自利譏釋氏,何其不自反也?」
「伯淳言:『釋氏之學,若欲窮其說而去取之,則其說未能窮,固已化而為佛矣。』且於跡上攻之,如何?”曰:“伯淳未究佛乘,故其掊擊之言,率揣摩而不得其當。大似聽訟者,兩造未具,而臆決其是非,臓證未形,而懸擬其罪案,誰則服之?為士師者,謂乎宜平反其獄,以為古今之一快,不當隨俗爾耳也。」
尚寶潘雪松先生士藻
潘士藻字去華,號雪松,徽之婺源人。萬曆癸未進士。司理溫州。入為監察御史。
巡視北城,有二奄闌出宮門,調女婦,執之,群奄奪去。先生移文司禮監,司禮以聞,上怒曰:「東廠職何事?而發自外廷耶?」命杖二奄,一奄死。奄人由是恨之。因火災陳言,共摘疏中語,為歸過賣直。
摘廣東照磨。晉南京吏部主事,改尚寶司丞,陞少卿。卒年六十四。先生學於天台、卓吾。
初至京師,入講學之會,如外國人驟聽中華語,錯愕不知所謂。得友祝延之世祿,時時為述所聞,隨方開釋,稍覺拘迫輒少寬之,既覺心懈輒鞭策之。久之,閉塞憤悶日甚。延之曰:「經此一番苦楚,是一生得力,顧卻無可得說。」一日自西長安街馬上,忽省曰:「原來只是如是,何須更索?」馳質之延之,延之曰:「近是。」曰:「戒慎恐懼,如何用功?」曰:「識此,渠自會戒慎,自會恐懼。」相與撫掌。已相戒曰:「此念最易墮落,須時時提醒,縕釀日深,庶有進步。」出京別天台,天台曰:「至淮謁王敬所。入安豐訪王東 ,此老頗奇,即戲語亦須記。過金陵再叩焦弱侯。只此便是博學之。」先生一一如教,始覺宇宙之無窮,從前真陷井之 也。
闇然堂日錄
問:「何當使心在腔子?,不至出入無時?”耿師天台曰:“心體原是活潑,一出一入,神觸神應,生生之機至妙。今欲其常入無出,是死卻生機矣。」
耿師為教,不事言詮,只欲於尋常言動,認出真性流行。聚朋談究,不為要眇之論,要於當下便識本心。自着自察,便是下手用力處。嘗謂朋友之益,但當於其精神觸發,與其用意懇至處得之。
只此便是真性顯行,不在區區同異校勘也。
初謁卓吾,質所見,一切掃之。他日友人發四勿之旨,卓吾曰:「只此便是非禮之言。」當時心殊不服,後乃知學者非用倒藏法,盡將宿聞宿見、平生深閉牢據者,痛加割剝,不留一些在骨髓?作梗,殆未可與語。至學問已見頭腦,用過工夫,依舊為我受用。
卓吾言讀書,須以我觀之始得。某曰:「正為今未有我在。」
愚夫愚婦,可知可能,此皆不由學習,任意觸發,更無遮蓋矯強,最可觀性。只為尋常不着不察,自己真性不顯,此等皆矇蔽了,人己乖覺,百千計較,皆從此生。
須從大處悟入,卻細細從日用瑣屑,一一不放過。三千三百,皆仁體也,聖人所以下學而上達。
默識二字,終身味之不盡。纔涉擬議,非默識;纔管形 ,非默識;纔一放過,非默識;纔動聲色,非默識;纔以意氣承當,非默識。終日如愚,參前倚衡,如見如承,亦臨亦保,此默識景象也。
為善須要直截發揮得出,只從心之不可忍處脫體做去,不必瞻前顧後。凡事無所為而為,到底天自有安排恰好處,所以君子修之吉。
此學有日新之機,此機一息,便非天命本體。拈弄得熟,此中如風火輪相似,眼前不愜意處,隨就銷鑠,眼前可意處,不當毫毛,直是歇手不得。
困而不學,民斯為下。《記》云:「學然後知困。」今人尚未知困在。
不患無位,患所以立。立者四無倚附,屹然是非毀譽之中,所謂入風吹不動也。非一點靈明,自作主張,鮮有不仆着矣。
仁不可見,要觀其用處,用之藏,即仁也。
喜怒哀樂,純是天機流行,不着己,不着人,便是達天德。曰天德,何處着得人為?何處着得己見?
須是酬酢紛紜中,常常提醒收拾,久之自有不存之存。
人身常要豎立得起,少有放鬆昏怠之氣隨之矣。惟能常常挺然豎立,不令放倒,此凝神馭氣之要訣。
立身自有易簡之道,切弗冀望,只是聽命,切勿觀望,只是信心。程子言敬是惺惺法。惺惺是吾人性根,無有泯昧時,即天命之不已者也。人從無始劫以來,便受五濁六鑿之累,自性常埋沒不顯,故須識此惺惺之體,以惺惺不昧之功存之。
學者不知一念之差,已為蹠之徒也,故視得志之人,負於國家,往往竊嘆之。豈知己之汲汲營利,是其植根,而得志之時,不過成就結果之耳。
吾身喜幾動,而一念和氣充襲於人,人於我了無間隔,覺有忻忻向榮之意,此便堯、舜帥天下以仁,而民從之。若值怒時,眼前暴氣充塞,父子兄弟情意阻間不通,俱作惡念相向,此便是桀、紂帥天下以暴,而民不縱。
明經方本菴先生學漸
方學漸字達卿,號本菴,桐城人也。少而嗜學,長而彌敦,老而不懈。一言一動,一切歸而證諸心。為諸生祭酒二十餘年,領歲薦,棄去,從事於講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