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頁
人之性,天命是已。視聽言動,初無一毫計度,而自無不知不能者,是曰天聰明。於茲不能自得,自昧其日用流行之真,是謂不智而不巧,則其學不過出於念慮億度,展轉相尋之私而已矣,豈天命之謂乎!
將議論講說之間,規矩戒嚴之際,工焉而心日勞,勤焉而動日拙,忍欲希名而誇好善,持念藏穢而謂改過,據此為學,百慮交錮,血氣靡寧。
孟子曰:「我固有之也,非由外鑠我也。」今皆以鑠我者目學,固有者為不足,何其背哉!
天地以大其量,山嶽以聳其志,冰霜以嚴其操,春陽以和其氣。
大凡學者用處皆是,而見處又有未融,及至見處似是,而用處又若不及,何也?皆坐見之為病也。定與勘破,竊以舜之事親,孔之曲當,一皆出於自心之妙用耳。與飢來喫飯,倦來眠,同一妙用也。人無二心,故無二妙用,其不及舜、孔之妙用者,特心不空而存見以障之耳。
不務徹其心之障,而徒以聖人圓神之效,畢竭精神,恐其不似也。是有影響之似之說。
問「學何以乎?”曰:「樂。」再問之,則曰:「樂者,心之本體也。有不樂焉,非心之初也。吾求以復其初而已矣。」「然則必如何而後樂乎?」曰:「本體未嘗不樂。今曰必如何而後能是,欲有加於本體之外也。」「則然遂無事於學乎?」曰:「何為其然也?莫非學也,而皆所以求此樂也。樂者,樂此學;學者,學此樂。
吾先子蓋常言之也。」「如是則樂亦有辨乎?」曰:「有有所倚而後樂者,樂以人者也。一失其所倚,則慊然若不足也。無所倚而自樂者,樂以天者也。
舒慘欣戚,榮悴得喪,無適而不可也。」「既無所倚,則樂者果何物乎?道乎?心乎?」曰:「無物故樂,有物則否矣。且樂即道,樂即心也。而曰所樂者道,所樂者心,是 上之 也。」「學止於是而已乎?」曰:「昔孔子之稱顏回,但曰『不改其樂』,而其自名也,亦曰『樂在其中』。其所以喟然而與點者,亦以此也。二程夫子之聞學於茂叔也於此。蓋終身焉,而豈復有所加也。」曰:「孔、顏之樂,未易識也,吾欲始之以憂,而終之以樂,可乎?」曰:「孔、顏之樂,愚夫愚婦之所同然也,何以曰未易識也?且樂者,心之體也,憂者,心之障也,欲識其樂,而先之以憂,是欲全其體而故障之也。」「然則何以曰『憂道』?何以曰『君子有終身之憂』乎?」曰:“所謂憂者,非如是之膠膠役役然,以外物為慼慼者也。所憂者道也,其憂道者,憂其不得乎學也。舜自耕稼陶漁,以至為帝,無往不樂。
而吾獨否也。是故君子終身憂之也,是其憂也,乃所以為樂其樂也,則自無庸於憂耳。」
人人本有,不假外求,故曰「易簡」。非言語之能述,非思慮之能及,故曰「默識」。本自見成,何須擔荷?本無遠不至,何須充拓?會此,言下便了了。
斯道流布,何物非真?眼前即是,何必等待?略 些意,便是障礙。諸公今日之學,不在世界一切上,不在書冊道理上,不在言語思量上,直從這?轉機。向自己沒緣沒故,如何能施為作用?穿衣喫飯,接人待物,分青理白,項項不昧的,參來參去,自有個入處。此非異學語,蓋是爾本有具足的良知也。
先生在憑虛閣會講,論一貫,人各出所見,先生不應。隨因某語觸發,鬨堂一笑,先生曰:「此卻是一貫。」
布政徐波石先生樾
徐樾字子直,號波石,貴溪人。嘉靖十一年進士。歷官部郎,出任臬藩。三十一年,陞雲南左布政使。
元江府土舍那鑑,弒其知府那憲,攻劫州縣,朝議討之。總兵沐朝弼、巡撫石簡會師,分五哨進勦。那鑑遣經歷張惟至監軍僉事王養浩所偽降,養浩疑不敢往。先生以督餉至軍,慨然請行。
至元江府南門外,鑑不出迎。先生呵問,伏兵起而害之。姚安土官高鵠力救,亦戰歿。我兵連歲攻之不克。
會鑑死,諸酋願納象贖罪,世宗厭兵,遂允之。時人為之語曰:「可憐二品承宣使,只值元江象八條。」傷罪人之不得也。
先生少與夏相才名相亞,得事陽明,繼而卒業心齋之門。先生操存過苦,常與心齋步月下,刻刻簡默,心齋厲聲曰:「天地不交否?」又一夕至小渠,心齋躍過,顧謂先生曰:「何多擬議也?」先生過渠,頓然若失,既而嘆曰:「從前孤負此翁,為某費卻許多氣力。」先生謂:「六合也者,心之郛廓;四海也者,心之邊際;萬物也者,心之形色。往古來今,惟有此心,浩浩淵淵,不可得而測而窮也。
此心自朝至暮,能聞能見,能孝能弟,無間晝夜,不須計度,自然明覺,與天同流。一入聲臭,即是意念,是己私也。人之日用起居食息,誰非天者?即此是真知真識,又從而知識之,是二知識也。人身之痛癢視聽,無不覺者,此覺之外,更有覺乎?愚不肖者,未嘗離此為體,奚謂不知?不自知其用處是性,故曰『蠢動』。
是以動處是覺,覺處亦昏昧也。」此即現成良知之言,以不犯做手為妙訣者也。心齋常謂先生曰:「何謂至善?」曰:「至善即性善。」曰:「性即道乎?」曰:「然。」曰:「道與身孰尊?身與道何異?」曰:「一也。」曰:「今子之身能尊乎?否歟?」先生避席請問曰:「何哉,夫子之所謂尊身也?」心齋曰:「身與道原是一件,至尊者此道,至尊者此身。尊身不尊道,不謂之尊身,尊道不尊身,不謂之尊道。道尊身尊,纔是至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