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謂儒釋大同,老師卻說只爭毫釐。愚意不爭毫釐也。年來偶見無生要議,談空甚劇,忽悟云:「無情毫釐,爭處在此。」
茍知父母之生成此身甚難,則所以愛其身者不容不至,而義理不可勝用矣。
心地須常教舒暢歡悅,若拘迫鬱惱,必有私意隱伏。人物自得處,俱是游,如鳶飛戾天,魚躍於淵,是性之本體游,而非此卻是放失,私意憂惱,不為樂事。
近談學者,多說良知上還有一層。此言自靜中端倪之說啟之。夫良知,無始終,無內外,安得更有上面一層?此異學也。
陽明雖夙成其言,以江西以後為定。
程子須先識仁之言,猶雲先須擇術雲耳。後人遂謂先須靜坐,識見本體,然後以誠敬存之,若次第然。失程子之意矣。
舍見在「乍見」「皆有」之幾,而另去默坐以俟端倪,此異學也。
改過之人,不遮護,欣然受規。才有遮護,便不着底。
蓍龜無言,聖人闡之,若非一體,何以相契?是故探賾者探吾心之賾,索隱者索吾心之隱,鈎吾心之深,致吾心之遠,審乎善惡之幾,謹於念慮之微而已。
蓍龜知吉凶,吉凶本善惡。謂吉凶在彼,善惡在彼乎?趨吉避凶,只為善去惡而已。
人情本然,只是相親相愛,如忠君、孝親、敬兄、友弟。刑家、睦鄰、恤孤、賑窮,是上愛下,下愛上,不得已而去惡,只為保全善類,莫非仁也。若世人,惡人全是勝心,是亦不仁而已矣。
喪禮哭踴有數,主於節哀,為賢者設也。人之忘哀,必有分心處,以致哀為推極,非制禮之本意。
彼謂怒於甲者,不移於乙,固為粗淺。而謂顏子之怒,在物不在己者,亦為無情。
謂春生秋成則可,謂春生秋殺不可。殺機自是戾氣,非性中所宜有。
葬埋之禮,起於其顙有泚,則禍福之說,疑其為無泚者設,猶佛氏之怖令,蓋權教也。彼之怖令,雖若近誣,猶能懼人於善,而此之權教,茫無理據,乃至陷人於惡。
解「舜之深山野人」者,曰:「身與野人同,心與野人異也。」噫!使舜之心果與野人異也,曷足以為舜也?蓋野人之心質實,舜之心亦質實,無以異也。(以上《經疑》)
王雲野云:「陽明曾說:『譬如這一碗飯,他人不曾喫,白沙是曾喫來,只是不曾喫了。』」
許函谷與陽明在同年中最厚。別久再會,函谷舉舊學相證,陽明不言,但微笑曰:「吾輩此時,只說自家話,還翻那舊本子作甚!」
人常言聖人憂天下,憂後世,故生許多假意,懸空料想,無病呻吟。君子思不出位,只是照管眼下,即天下後世一齊皆在。
凡所有相,皆道之發見。學者能修自己職分,則萬物皆備於我,無極太極,只是此心。此真道之起處,不必求之深幽玄遠也。
物各合其天則乃止。不合天則,心自不安,不安不止,只因逐物。(以上《紀聞》)
文選孟雲浦先生化鯉
孟化鯉字叔龍,號雲浦,河南新安人。由進士授南戶部主事,歷稽勳文選郎中。萬曆二十年,給事中張棟以國本外謫,會兵科缺都給事中,先生推棟補之。上怒,謫先生雜職。
西川既傳晴川之學,先生因往師之。凡所言「發動處用功」,及「集義即乎心之所安」,皆師說也。在都下與孟我疆相砥礪,聯舍而寓,自公之暇,輒徒步過從,飲食起居,無弗同者,時人稱為二孟。張陽和作《二孟歌》記之。
罷官家居,中丞張仁軒餽之亦不受。書問都絶,宦其地者,欲蹤跡之而不得也。
論學書
人者天地之心,而人之心即浩然之氣,浩然者感而遂通,不學不慮,真心之所溢而流也。吾之心正,則天地之心正,吾之氣順,則天地之氣順,是故愛親敬長達之天下,怵惕惻隱保乎四海。愚不肖夫婦之與知與能,察乎天地者以此,君子居室,言行之加民見遠,動乎天地者以此。其功在於必有事,其幾在於集義。
集義者,即乎心之所安,不學不慮,感而遂通者也。時時即心所安,是謂時時集義,時時集義,是謂時時有事,時時有事,是謂時時浩然,時時浩然,是謂時時為天地立心,是謂時時塞天地。緣天地間本如是,其廣大亦本如是。其易簡或者知氣塞天地,而不求諸心,而不本之集義,心非真心,氣非浩然,欲希天地我塞難矣。
心之發動處用工夫,只是照管不 ,還是心之不定。
要將講說,亦只是口頭語,又不能躬行,意欲不用講說。
侍郎楊晉菴先生東明
楊東明號晉菴,河南虞城人。萬曆庚辰進士。授中書舍人,歷禮科給事中,掌吏垣,降陝西照磨,起太常少卿,光祲寺卿,通政使,刑部侍郎,乞休回籍。天啟甲子卒,年七十七。
先生所與問辨者,鄒南 、馮少墟、呂新吾、孟我疆、耿天台、張陽和、楊復所諸人,故能得陽明之肯綮。家居,凡有民間利病,無不身任,嘗曰:「身有顯晦,道無窮達,還覺窮,則獨善其身之言,有所未盡。」其學之要領,在論氣質之外無性,謂「盈宇宙間只是渾淪元氣,生天生地,生人物萬殊,都是此氣為之。而此氣靈妙,自有條理,便謂之理。
夫惟理氣一也,則得氣清者,理自昭着,得氣濁者,理自昏暗。蓋氣分陰陽,中含五行,不得不雜揉,不得不偏勝,此人性所以不皆善也。然太極本體,立二五根宗,雖雜揉而本質自在,縱偏勝而善根自存,此人性所以無不善也。」先生此言,可謂一洗理氣為二之謬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