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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知錄 - 152 / 271
中國哲學類 / 顧炎武 / 本書目錄
  

日知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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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竊書漢人好以自作之書而托為古人,張霸《百二尚書》、衛宏《詩序》之類是也。晉以下人則有以他人之書而竊為己作,郭象《莊子注》、何法盛《晉中興書》之類是也。若有明一代之人,其所著書無非竊盜而已。

《世說》曰:「初注《莊子》者數十家,莫能究其旨要。向秀于舊注外為解義,妙析奇致,大暢玄風。唯《秋水》、《至樂》二篇未竟,而秀卒。秀子幼,義遂零落,然猶有別本。郭象者,為人薄行,有雋才。見秀義不傳于世,遂竊以為己注。乃自注《秋水》、《至樂》二篇,又易《馬蹄》一篇,其餘眾篇或定點文句而已,後秀義別本出,故今有向、郭二《莊》,其義一也。」今代之人但有薄行而無雋才,不能通作者之意,其盜竊所成之書,必不如元本,名為鈍賊何辭!《舊唐書》:「姚班嘗以其曾祖察所撰《漢書訓篡》多為後之注《漢書》者隱沒名字,將為己說,班乃撰《漢書紹訓》四十捲,以發明舊義,行于代。」吾讀有明宏治以後經解之書,皆隱沒古人名字,將為己說者也。


  

○勘書凡勘書必用能讀書之人。偶見《焦氏易林》舊刻,有曰「環緒倚Θ」,乃「環堵」之誤。註云:「緒疑當作『』。」「『井堙水刊」,乃「木刊」之誤,註云:「刊疑當作‘利』。」失之遠矣。幸其出於前人,雖不讀書而猶遵守本文,不敢輒改。苟如近世之人,據臆改之,則文益晦,義益舛,而傳之後日雖有善讀者,亦茫然無可尋求矣。然則今之坊刻不擇其人,而委之讎勘,豈不為大害乎!梁簡文帝《長安道詩》:「金椎抵長樂,復道向宜春。」是用《漢書‧賈山傳》:「隱以金椎,樹以青松,為馳道之麗至于此。」《三輔決錄》:「長安十二門,三涂洞開,隱以金椎,周以林木,左出右人,為往來之徑。」今誤作「金槌」,而又改為「椎輪」。唐閻朝隱《送金城公主適西著詩》:「還將貴公主,嫁與亻辱檀王。」是用《晉書‧載記》:「河西王禿髮亻辱檀」。今誤作「耨檀」,而又改為「褥氈」,比于「金根車」之改「金銀」,而又甚焉者矣。

《莊子》:「嬰兒生,無石師而能言。」一本作「所師」。蓋魏晉以後,寫書多有作草者,故以「所」而訛「石」也。

○改書《東坡志林》曰:「近世人輕以意改書,鄙淺之人好惡多同,故從而和之者眾,遂使古書日就訛舛,深可忿疾。孔子曰:『吾猶及史之闕文也。』自予少時,見前輩皆不敢輕改書,故蜀本大字書皆善本。」

《漢書‧藝文志》曰:「古者書必同文,不知則闕,問諸故老。至于衰世,是非無正,人用其私。故孔子曰:『吾猶及史之闕文也,今亡矣夫。』蓋傷其浸不正。」是知穿鑿之弊自漢已然,故有行賂改蘭台漆書,以合其私者矣。萬曆間,人多好改竄古書,人心之邪,風氣之變,自此而始。且如駱賓王《為徐敬業討武氏檄》,本出《舊唐書》。其曰:「偽臨朝武氏」者,敬業起兵在光宅元年九月,武氏但臨朝而未革命也。近刻古文,改作「偽周武氏」,不察檄中所云「包藏禍心,脾睨神器」,乃是未篡之時,故有是言。其時廢中宗為廬陵王,而立相王為皇帝,故曰「君之愛子,幽之於別宮」也。不知其人,不論其世,而輒改其文,繆種流傳,至今未已。又近日盛行《詩歸》一書,尤為妄誕。魏文帝《短歌行》:「長吟永嘆,思我聖考。」聖考謂其父武帝也,改為「聖老」,評之曰:「聖老字奇。」《舊唐書》李泌對肅宗言:「天後有四子,長曰太子宏,監國而仁明孝悌。天後方圖稱制,乃鳩殺之,以雍王賢為太子。賢自知不免,與二弟日侍于父母之側,不敢明言,乃作《黃台瓜辭》,令樂工歌之,冀天後悟而哀愍。其辭曰:『種瓜黃台下,瓜熟子離離。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猶尚可,四摘抱蔓歸。』而太子賢終為天後所逐,死於黔中。」其言四摘者,以況四子也,以為非四之所能盡,而改為「摘絶」。此皆不考古而肆臆之說,豈非小人而無忌憚者哉!

○易林《易林》疑是東漢以後人撰,而托之焦延壽者,延壽在昭、宣之世。

其時《左氏》未立學官,今《易林》引《左氏》語甚多,又往往用《漢書》中事,如曰「彭離濟東,遷之上庸」,事在武帝元鼎元年;曰「長城既立,四夷賓服,交和結好,昭君是福」,事在元帝竟寧元年;曰「火入井口,陽芒生角,犯歷天門,窺見太微,登上玉床」,似用《李尋傳》語;曰「新作初陵,逾陷難登」,似用成帝起昌陵事;又曰「劉季發怒,命滅子嬰」,又曰「“大蛇當路,使季畏懼」,則又非漢人所宜言也。


  

●卷十九

○文須有益於天下文之不可絶于天地間者,曰明道也,紀政事也,察民隱也,樂道人之善也。若此者有益於天下,有益於將來,多一篇,多一篇之益矣。若夫怪力亂神之事,無稽之言,剿襲之說,諛佞之文,若此者,有損於己,無益於人,多一篇,多一篇之損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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