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廈闊屋,連闥通房,人之所安也;鳥入之而憂。 高山險阻,深林叢薄,虎豹之所樂也;人入之而畏。 川谷通原,積水重泉,黿鼉之所便也;人入之而死。 咸池、承雲,九韶、六英,人之所樂也;鳥獸聞之而驚。 深溪峭岸,峻木尋枝,猿狖之所樂也;人上之而慄。 形殊性詭,所以為樂者,乃所以為哀;所以為安者,乃所以為危也。 乃至天地之所覆載,日月之所昭誋,使各便其性,安其居,處其宜,為其能。 故愚者有所修,智者有所不足。 柱不可以摘齒,筐不可以持屋,馬不可以服重,牛不可以追速,鉛不可以為刀,銅不可以為弩,鐵不可以為舟,木不可以為釜。 各用之於其所適,施之於其所宜,即萬物一齊,而無由相過。 夫明鏡便于照形,其于以函食,不如簞;犧牛粹毛,宜于廟牲,其于以致雨,不若黑蜧。 由此觀之,物無貴賤。 因其所貴而貴之,物無不貴也;因其所賤而賤之,物無不賤也。 夫玉璞不厭厚,角不厭薄,漆不厭黑,粉不厭白。 此四者相反也,所急則均,其用一也。 今之裘與蓑,孰急?見雨則裘不用,升堂則蓑不禦,此代為常者也。 譬若舟、車、楯、肆、窮廬,故有所宜也。 故老子曰「不上賢」者,言不致魚于水,沉鳥于淵。 故堯之治天下也,舜為司徒,契為司馬,禹為司空,后稷為大田師,奚仲為工。 其導萬民也,水處者漁,山處者木,谷處者牧,陸處者農。 地宜其事,事宜其械,械宜其用,用宜其人,澤皋織網,陵阪耕田,得以所有易所無,以所工易所拙。 是故離叛者寡,而聽從者眾。 譬若播棋丸于地,員者走澤,方者處高,各從其所安,夫有何上下焉?若風之遇簫,忽然感之,各以清濁應矣。 夫猿狖得茂木,不捨而穴,狟狢得埵防,弗去而緣。 物莫避其所利,而就其所害。 是故鄰國相望,鷄狗之音相聞,而足跡不接諸侯之境,車軌不結千里之外者,皆各得其所安。 故亂國若盛,治國若虛,亡國若不足,存國若有餘。 虛者,非無人也,皆守其職也;盛者,非多人也,皆徼于末也;有餘者,非多財也,欲節事寡也;不足者,非無貨也,民躁而費多也。 故先王之法籍,非所作也,其所因也。 其禁誅,非所為也,其所守也。 凡以物治物者不以物,以睦;治睦者不以睦,以人;治人者不以人,以君;治君者不以君,以欲;治欲者不以欲,以性;治性者不于性,以德;治德者不以德,以道。 原人之性,蕪濊而不得清明者,物或堁之也。 羌、氐、僰、翟,嬰兒生皆同聲,及其長也,雖重象狄騠,不能通其言,教俗殊也。 今三月嬰兒,生而徙國,則不能知其故俗。 由此觀之,衣服禮俗者,非人之性也,所受于外也。 夫竹之性浮,殘以為牒,束而投之水則沉,失其體也;金之性沉,托之於舟上則浮,勢有所支也。 夫素之質白,染之以淄則黑;縑之性黃,染之以丹則赤。 人之性無邪,久湛于俗則易,易而忘本,合于若性。 故日月欲明,浮雲蓋之,河水欲清,沙石濊之。 人性慾平,嗜欲害之,惟聖人能遺物而反己。 夫乘舟而惑者,不知東西,見鬥極則寤矣。 夫性,亦人之鬥極也。 有以自見也,則不失物之情;無以自見,則動而惑營。 譬若隴西之遊,愈躁愈沉。 孔子謂顏回曰:「吾服汝也忘,而汝服於我也亦忘。 雖然,汝雖忘乎吾,猶有不忘者存。 」孔子知其本也。 夫縱慾而失性,動未嘗正也,以治身則危,以治國則亂,以入軍則破。 是故不聞道者,無以反性。 故古之聖王,能得諸己,故令行禁止,名傳後世,德施四海。 是故凡將舉事,必先平意清神;神清意平,物乃可正。 若璽之抑埴,正與之正,傾與之傾。 故堯之舉舜也,決之於目;桓公之取寧戚也,斷之於耳而已矣。 為是釋術數而任耳目,其亂必甚矣。 夫耳目之可以斷也,反情性也;聽失于誹譽,而目淫于采色,而欲得事正,則難矣。 夫載哀者聞歌聲而泣,載樂者見哭者而笑。 哀可樂者,笑可哀者,載使然也。 是故貴虛。 故水激則波興,氣亂則智昏;智昏不可以為政,波水不可以為平。 故聖王執一而勿失,萬物之情既矣,四夷九州服矣。 夫一者至貴,無適于天下,聖人托於無適,故民命系矣。 第37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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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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