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世間傳書諸子之語,多欲立奇造異,作驚目之論,以駭世俗之人;為譎詭之書,以著殊異之名。 傳書言:延陵季子出遊,見路有遺金。 當夏五月,有披裘而薪者,季子呼薪者曰:「取彼地金來。 」薪者投鐮於地,瞋目拂手而言曰:「何子居之高,視之下,儀貌之壯,語言之野也!吾當夏五月,披裘而薪,豈取金者哉?」季子謝之,請問姓字。 薪者曰:「子皮相之士也!何足語姓字!」遂去不顧。 世以為然,殆虛言也。 夫季子恥吳之亂,吳欲共立以為主,終不肯受,去之延陵,終身不還,廉讓之行,終始若一。 許由讓天下,不嫌貪封侯。 伯夷委國饑死,不嫌貪刀鈎。 廉讓之行,大可以況小,小難以況大。 季子能讓吳位,何嫌貪地遺金?季子使於上國,道過徐。 徐君好其寶劍,未之即予。 還而徐君死,解劍帶塚樹而去。 廉讓之心,恥負其前志也。 季子不負死者,棄其寶劍,何嫌一叱生人取金於地?季子未去吳乎?公子也;已去吳乎,延陵君也。 公子與君,出有前後,車有附從,不能空行於涂,明矣。 既不恥取金,何難使左右?而煩披裘者?世稱柳下惠之行,言其能以幽冥自修潔也。 賢者同操,故千歲交志。 置季子於冥昧之處,尚不取金,況以白日,前後備具,取金於路,非季子之操也。 或時季子實見遺金,憐披裘薪者,欲以益之;或時言取彼地金,欲以予薪者,不自取也。 世俗傳言,則言季子取遺金也。 傳書或言:顏淵與孔子俱上魯太山,孔子東南望,吳閶門外有系白馬,引顏淵指以示之曰:「若見吳昌門乎?」顏淵曰:「見之。 」孔子曰:「門外何有?」曰「有如系練之狀。 」孔子撫其目而正之,因與俱下。 下而顏淵發白齒落,遂以病死。 蓋以精神不能若孔子,強力自極,精華竭盡,故早夭死。 世俗聞之,皆以為然。 如實論之,殆虛言也。 案《論語》之文,不見此言。 考《六經》之傳,亦無此語。 夫顏淵能見千里之外,與聖人同,孔子、諸子,何諱不言?蓋人目之所見,不過十里。 過此不見,非所明察,遠也。 傳曰:「太山之高巍然,去之百里,不見垂,遠也。 」案魯去吳,千有餘裡,使離硃望之,終不能見,況使顏淵,何能審之?如才庶幾者,明目異於人,則世宜稱亞聖,不宜言離硃。 人目之視也,物大者易察,小者難審。 使顏淵處昌門之外,望太山之形,終不能見。 況從太山之上,察白馬之色,色不能見,明矣。 非顏淵不能見,孔子亦不能見也。 何以驗之?耳目之用,均也。 目不能見百里,則耳亦不能聞也。 陸賈曰:「離婁之明,不能察帷薄之內;師曠之聰,不能聞百里之外。 」昌門之與太山,非直帷薄之內、百里之外也。 秦武王與孟說舉鼎不任,絶脈而死。 舉鼎用力,力由筋脈,筋脈不堪,絶傷而死,道理宜也。 今顏淵用目望遠,望遠目睛不任,宜盲眇,發白齒落,非其致也。 發白齒落,用精於學,勤力不休,氣力竭盡,故至於死。 伯奇放流,首發早白。 《詩》云:「惟憂用老。 」伯奇用憂,而顏淵用睛,暫望倉卒,安能致此? 儒書言:舜葬於蒼梧、禹葬於會稽者,巡狩年老,道死邊土。 聖人以天下為家,不別遠近,不殊內外,故遂止葬。 夫言舜、禹,實也;言其巡狩,虛也。 舜之與堯,俱帝者也,共五千里之境,同四海之內;二帝之道,相因不殊。 《堯典》之篇,舜巡狩東至岱宗,南至霍山,西至太華,北至恆山。 以為四岳者,四方之中,諸侯之來,並會岳下,幽深遠近,無不見者,聖人舉事,求其宜適也。 禹王如舜,事無所改,巡狩所至,以復如舜。 舜至蒼梧,禹到會稽,非其實也。 實舜、禹之時,鴻水未治,堯傳於舜,舜受為帝,與禹分部,行治鴻水。 堯崩之後,舜老,亦以傳於禹。 舜南治水,死於蒼梧;禹東治水,死於會嵇。 賢聖家天下,故因葬焉。 吳君高說:會稽本山名,夏禹巡守,會計於此山,因以名郡,故曰會稽。 夫言因山名郡可也,言禹巡狩會計於此山,虛也。 巡狩本不至會稽,安得會計於此山?宜聽君高之說,誠會稽為會計,禹到南方,何所會計?如禹始東死於會稽,舜亦巡狩,至於蒼梧,安所會計?百王治定則出巡,巡則輒會計,是則四方之山皆會計也。 百王太平,升封太山。 太山之上,封可見者七十有二,紛綸湮滅者,不可勝數。 如審帝王巡狩輒會計,會計之地如太山封者,四方宜多。 夫郡國成名,猶萬物之名,不可說也。 獨為會稽立歟?周時舊名吳、越也,為吳、越立名,從何往哉?六國立名,狀當如何?天下郡國且百餘,縣邑出萬,鄉亭聚裡,皆有號名,賢聖之才莫能說。 君高能說會稽,不能辨定方名。 會計之說,未可從也。 巡狩考正法度,禹時吳為裸國,斷髮文身,考之無用,會計如何? 第18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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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衡》
第1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