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與華人言西治,常苦于難言其真。 存彼我之見者,弗察事實,輒言中國為義禮之區,而東西朔南,凡吾王靈所弗屆者,舉為犬羊夷狄,此一蔽也。 明識之士,欲一國曉然彼此之情實,其議論不得不存是非之公。 而淺人怙私,常詈其譽仇而背本,此又一敝也。 而不知徒塞一己之聰明以自欺,而常受他族之侵侮,而莫與誰何。 忠愛之道,固如是乎?周孔之教,又如是乎?公等念之,今之夷狄,非猶古之夷狄也。 今之稱西人者,曰彼善會稽而已,又曰彼擅機巧而已。 不知吾今茲之所見所聞,如汽機兵械之倫,皆其形下之粗跡,即所謂天算格致之最精,亦其能事之見端,而非命脈之所在。 其命脈何雲?苟扼要而談,不外于學術則黜偽而崇真,于刑政則屈私以為公而已。 斯二者,與中國理道初無異也。 顧彼行之而常通,吾行之而常病者,則自由不自由異耳。 夫自由一言,真中國曆古聖賢之所深畏,而從未嘗立以為教者也。 彼西人之言曰:惟天生民,各具賦畀,得自由者乃為全受。 故人人各得自由,國國各得自由,第務令無相侵損而已。 侵人自由者,斯為逆天理,賊人道。 其殺人傷人及盜蝕人財物,皆侵人自由之極致也。 故侵人自由,雖國君不能,而其刑禁章條,要皆為此設耳。 中國理道與西法最相似者,曰恕,曰矩。 然謂之相似則可,謂之真同則大不可也。 何則?中國恕與矩,專以待人及物而言。 而西人自由,則于及物之中,而實寓所以存我者也。 自由既異,於是群異叢然而生。 粗舉一二言之:則如中國最重三綱,而西人首明平等;中國親親,而西人尚賢;中國以孝治天下,而西人以公治天下;中國尊主,而西人隆民;中國貴一道而同風,而西人喜黨居而州處;中國多忌諱,而西人眾譏許。 其于財用也,中國重節流,而西人重開源;中國追淳樸,而西人求驤虞。 其接物也,中國美謙屈,而西人務發舒;中國尚節文,而西人樂簡易。 其于為學也,中國誇多識,而西人尊新知。 其于禍災也,中國委天數,而西人恃人力。 若此之倫,舉有以中國之理相抗,以並存於兩間,而吾實未敢遽分其優拙也。 自勝代末造,西族已通。 迨及國朝,梯航日廣。 馬嘉尼之請不行,東印度之師繼至。 道咸以降,持驅夷之論者,亦知其必不可行,群喙稍息,於是不得已而連有廿三口之開。 此郭侍郎所謂:「大地氣機,一發不可復遏。 士大夫自怙其私,求抑遏天地已發之機,未有能勝者也。 」自蒙觀之,夫豈獨不能勝之而已,蓋未有不反其禍者也,惟其遏之逾深,故以禍之發也愈烈。 不見夫激水乎?其抑之不下,則其激也不高。 不見夫火藥乎?其塞之也不嚴,其震也不迅。 三十年來,禍患頻仍,何莫非此欲遏其機者階之厲乎?且其禍不止此。 究吾黨之所為,蓋不至于滅四千年之文物,而馴致于瓦解土崩,一渙而不可復收不止也。 此真泯泯者,知慮所萬不及知,而聞斯之言,未有不指為奸人之言,助夷狄恫喝而扇其焰者也。 夫為中國之人民,謂其有自滅同種之為,所論毋乃太過?雖然,待鄙言之。 方西人之初來也,持不義害人之物,而與我構難,此不獨有識所同疑,即彼都人才,亦至今引為大詬者也。 且中國蒙累朝列聖之庥,幅員之廣遠,文治之休明,度越前古。 游其宇者,自以謂橫目冒而彡之倫,莫我貴也。 乃一旦有數萬里外之荒服島夷,鳥言夔面,飄然戾止,勿攵關求通,所請不得,遂而突我海疆,虜我官宰,甚而至焚燬宮闕,震驚乘輿。 當是之時,所不食其肉而寢其皮者,力不足耳。 謂有人焉,亻心亻見亻心亻見,低首下心,講其事而咨其術,此非病狂無恥之民,不為是也。 是故道咸之間,斥洋務之汗,求驅夷之策者,智雖囿于不知,術或操其已促,然其人謂非忠孝節義者徒,殆不可也。 然至于今之時,則大異矣。 何以言之?蓋謀國之方,莫善於轉禍而為福,而人臣之罪,莫大於苟利而自私。 夫士生今日,不睹西洋富強之效者,無目者也。 謂不講富強,而中國自可以安;謂不用西洋之術,而富強自可致;謂用西洋之術,無俟于通達時務之真人才,皆非狂易失心之人不為此。 然則印累綬若之徒,其必矯尾厲角,而與天地之機為難者,其用心蓋可見矣。 善夫!姚郎中之言曰:「世固有寧視其國之危亡,不以易其一身一瞬之富貴。 」故推鄙夫之心,固若曰:危亡危亡,尚不可知;即或危亡,天下共之。 吾奈何令若輩志得,而自退處無權勢之地乎?孔子曰:「苟患失之,無所不知。 」故其端起於士大夫之怙私,而其禍可至以亡國滅種,四分五裂,而不可收拾。 由是觀之,仆之前言,過乎否耶?噫!今日倭禍特肇端耳。 俄法英德,旁午調集,此何為者?此其事尚待深言也哉?尚忍深言也哉!《詩》曰:「其何能淑,載胥及溺。 」又曰:「瞻烏靡止。 」心搖意鬱,聊復云云,知我罪我,聽之閲報諸公。 ○救亡決論 第401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音調
速度
音量
語言
《晚清文選》
第40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