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王諫伐閩越,為漢計謀至忠懇,而世輒以謀反少之。 吾考之史,淮南之反,則審卿公孫宏構之,而張湯尋端治之,蓋冤獄也。 凡史所稱謀反,反形未著,而先事發覺受誅者,事大率皆類此。 古無所謂謀反之律也。 公羊氏之說春秋,乃曰:人臣無將,將而誅。 而商君治秦,則有告奸之賞,有匿奸不告奸之罪。 其卒也,身生反誅,車裂以殉。 曰:無或如商秧反者,此亦足以明造法者之受禍烈矣。 乃自是以來,有國者徇一商君之法不少改也。 漢興,高祖用之以除韓彭元功之逼,文帝用之以翦濟北淮南宗親骨肉之忌。 而淮南仍父子被惡名,隕身失國,太史公蓋尤傷之。 後之帝者,開創則除功臣,守成則忌骨肉,皆以謀反為主名,亙千載踵躡一轍,是其尤可悲者也!昔者嘗怪賈生以天下才自任,既痛哭上言請眾建諸侯而少其力矣,乃又欲廣梁淮陽,封皇子,以導迎人主忌兄弟信任己子之私心,且逆慮易世而後,當復忌兄弟信任己子如今日也,故以為二世之利。 此真小人逢君之惡者之所為耳。 以此議法,庸有當哉!三淮南之封,文帝徒以解慚,固非本意。 賈生逆探其意而欲爭止之。 其說雖未行,漢君臣自是固日日以白公子胥待三淮南矣。 王安知之,故以讀書鼓琴學養生之術自溷,使天下眾知其儒柔無武節,冀可少安,乃卒不能自脫。 吳楚之反之不從亂,至歸功國相所劫,蓋不待伍被詣吏告變,而識者知其不可以終日矣。 此小山《招隱》之所為作也。 悲夫! 或曰:王安方以讀書鼓琴養生之術自溷,閩越用兵,當取道淮南,安乃欲諫止其役,似恐漢知其國厄塞地利者,不益中漢朝之忌乎?曰:此國家利害,不得顧己私,是乃安之所以為忠懇也。 且武帝用兵,決於英略,無敢訟言諍論者。 公孫宏諫伐匈奴,卒受難自任過。 司馬長卿欲諫開西南夷,亦不敢正言,而托諭于蜀父老。 獨王安於閩越之舉,莊言切論,不少避忌,此其賢于長卿宏遠矣。 用刻深之法,聽讒間之言,以自遂其忌刻之私,至于獄成而示之天下,雖皋陶聽之,亦以為不誣。 而前事豫計者,且因以受遠見未萌之譽。 宏湯不足論,吾獨論賈生申商之學之禍人才,傷國體,至于如此。 而世且詫為奇才,群晏然而莫之省也。 ○與楊伯衡論方劉二集書 伯衡足下,辱示與王筱池書,文氣竊暢,知足下留心于古人之文者深也。 前座上論文,盛推海峰,而左袒望溪才弱之說,某竊心疑焉,而未敢有所枝梧。 歸挑燈重展方劉二集,伏而讀之。 竊意足下之盛推海峰者才耳。 第海峰信以才鳴矣,望溪亦何嘗無才也。 夫文章以氣為主,才由氣見者也,而要必由其學之淺深,以覘其才之厚薄。 學邃者其氣之深靜,使人饜飫之久。 如與中正有德者處,故其文常醇以厚。 而學掩才,學之未至,則其氣亦稍自矜縱。 驟而見之,即如珍羞好色,羅列目前,故其文常宏以肆。 而才掩學,若昌黎所云先醇後肆者。 蓋謂既醇之後,即縱所欲言,皆不失其為醇耳,非謂先能醇厚,而後始求閎肆也。 今必以閎肆為宗,而謂醇厚之文,為才之不贍,抑亦過矣。 夫才由氣見者也。 今之所謂才,非古之所謂才也,好騁馳之謂才。 今之所謂氣,非古之所謂氣也,能縱橫之謂氣。 以其能縱橫好馳騁者,求之古人所為醇厚之文,無當也,即求之古人所為閎肆者,亦無當也。 然而資力所進,于閎肆之文,尚可一二幾其彷彿。 至醇厚,則非極深邃之功,必不可到。 然則望溪與海峰,斷可識己。 大抵望溪之文,貫串六經子史百家傳記之書,而得力於經者尤深,故氣韻一出於經。 海峰之文,亦貫串乎六經子史百家傳記之書,而得力於史者尤深,故氣韻一出於史。 方之古作者,于先秦則望溪近左氏內外傳,而海峰近《戰國策》。 于先漢則望溪近董江都,而海峰近賈長沙。 于八家則望溪近歐曾,而海峰近東披。 就二子而上下之,則望溪西漢之遺,而海峰宋人之流亞也。 夫文章之道,絢爛之後,歸於老確。 望溪老確矣,海峰猶絢爛也。 意望溪初必能為海峰之閎肆,其後學愈精,才愈老,而氣愈厚,遂成為望溪之文。 海峰亦欲為望溪之醇厚,然其學不如望溪之粹,其才其氣,不如望溪之能斂,故遂成為海峰之文。 某所得于望溪海峰之文者如此。 以足下留心于古人之文也,故敘而陳之。 倘有所商論,更辱教焉。 幸甚!某再拜。 ○送蕭榘卿序 第165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音調
速度
音量
語言
《晚清文選》
第16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