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形有內抱,有外抱。 如上下二橫,左右兩豎,其有若弓之背向外弦向內者,內抱也;背向內弦向外者,外抱也。 篆不全用內抱,而內抱為多;隷則無非外抱。 辨正、行、草書者,以此定其消息,便知于篆隷孰為出身矣。 字型有整齊,有參差。 整齊取正應也,參差取反應也。 書要曲而有直體,直而有曲致。 若弛而不嚴,剽而不留,則其所謂曲直者誤矣。 書一于方者,以圓為模棱;一于圓者,以方為徑露。 盍思地矩天規,不容偏有取捨。 書宜平正,不宜欹側。 古人或偏以欹側勝者,暗中必有撥轉機關者也。 《畫訣》有「樹木正,山石倒;山石正,樹木倒」,豈可執一石一木論之? 論書者謂晉人尚意,唐人尚法,此以觚棱間架之有無別之耳。 實則晉無觚棱間架,而有無觚棱之觚棱,無間架之間架,是亦未嘗非法也;唐有觚棱間架,而諸名家各自成體,不相因襲,是亦未嘗非意也。 書之章法有大小。 小如一字及數字,大如一行及數行、一幅及數幅,皆須有相避相形、相呼相應之妙。 凡書,筆畫要堅而渾,體勢要奇而穩,章法要變而貫。 書之要,統于「骨氣」二字。 骨氣而曰洞達者,中透為洞,邊透為達。 洞達則字之疏密肥瘦皆善,否則皆病。 字有果敢之力,骨也;有含忍之力,筋也。 用骨得骨,故取指實;用筋得筋,故取腕懸。 衛瓘善草書,時人謂瓘得伯英之筋,猶未言骨,衛夫人《筆陣圖》乃始以「多骨豐筋」並言之。 至範文正《祭石曼卿文》有「顏筋柳骨」之語,而筋骨之辨愈明矣。 書少骨則致誚墨豬。 然骨之所尚,又在不枯不露。 不然,如髑髏固非少骨者也。 骨力形勢,書家所宜並講。 必欲識所尤重,則唐太宗已言之,曰:「求其骨力,而形勢自生。 」書要兼備陰陽二氣。 大凡沈著屈鬱,陰也;奇拔豪達,陽也。 高韻深情,堅質浩氣,缺一不可以為書。 凡論書氣,以士氣為上。 若婦氣、兵氣、村氣、市氣、匠氣、腐氣、傖氣、俳氣、江湖氣、門客氣、酒肉氣、蔬筍氣,皆士之棄也。 書要力實而氣空。 然求空必于其實,未有不透紙而能離紙者也。 書要心思微,魄力大。 微者條理於字中,大者旁礴乎字外。 筆畫少處,力量要足以當多;瘦處,力量要足以當肥。 信得「多少」、「肥瘦」形異而實同,則書進矣。 司空表聖之《二十四詩品》,其有益於書也,過于庾子慎之《書品》。 蓋庾《品》只為古人標次第,司空《品》足為一己陶胸次也。 此惟深于書而不狃于書者知之。 書與畫異形而同品。 畫之意象變化,不可勝窮,約之,不出神、能、逸、妙四品而已。 論書者曰「蒼」,曰「雄」,曰「秀」,余謂更當益一「深」字。 凡蒼而涉于老禿,雄而失于粗疏,秀而入于輕靡者,不深故也。 靈和殿前之柳,令人生愛;孔明廟前之柏,令人起敬。 以此論書,取姿致何如尚氣格耶? 學書者始由不工求工,繼由工求不工。 不工者,工之極也。 《莊子·山木篇》曰:「既雕既琢,復歸於樸。 」善夫! 怪石以醜為美,醜到極處,便是美到極處。 一「醜」字中,邱壑未易盡言。 俗書非務為妍美,則故托醜拙。 美醜不同,其為為人之見一也。 書家同一尚熟,而熟有精粗深淺之別,惟能用生為熟,熟乃可貴。 自世以輕俗滑易當之,而真熟亡矣。 書非使人愛之為難,而不求人愛之為難。 蓋有欲無慾,書之所以別人天也。 學書者務益不如務損,其實損即是益。 如去寒去俗之類,去得盡,非益而何?書要有為,又要無為,脫略、安排俱不是。 《洛書》為書所托始。 《洛書》之用,五行而已;五行之性,五常而已。 故書雖學于古人,實取諸性而自足者也。 書,陰陽剛柔不可偏陂。 大抵以合于《虞書》「九德」為尚。 揚子以書為心畫,故書也者,心學也。 心不若人,而欲書之過人,其勤而無所也宜矣。 寫字者,寫志也。 故張長史授顏魯公曰:「非志士高人,詎可與言要妙!」 宋畫史解衣槃礴,張旭脫帽露頂,不知者以為肆志,知者服其用志不紛。 筆性墨情,皆以其人之性情為本。 是則理性情者,書之首務也。 鐘繇筆法曰:「筆跡者,界也;流美者,人也。 」右軍《蘭亭序》言「因寄所托」,「取諸懷抱」,似亦隱寓書旨。 張融云:「非恨臣無二王法,恨二王無臣法。 」余謂但觀此言,便知其善學二王。 儻所謂見過于師,僅堪傳授者耶? 唐太宗論書曰:「吾之所為,皆先作意,是以果能成。 」虞世南作《筆髓》,其一為《辨意》。 蓋書雖重法,然意乃法之所受命也。 東坡論吳道子畫「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於豪放之外」。 推之於書,但尚法度與豪放,而無新意妙理,末矣。 學書通於學仙,煉神最上,煉氣次之,煉形又次之。 書貴入神,而神有我神、他神之別。 入他神者,我化為古也;入我神者,古化為我也。 觀人于書,莫如觀其行草。 東坡論傳神,謂「具衣冠坐,斂容自持,則不復見其天」。 《莊子·列禦寇》篇云:「醉之以酒而觀其則」,皆此意也。 書,如也,如其學,如其才,如其志。 總之,曰如其人而已。 賢哲之書溫醇,俊雄之書沈毅,畸士之書曆落,才子之書秀穎。 書可觀識。 筆法字型,彼此取捨各殊,識之高下存焉矣。 揖讓騎射,兩人各善其一,不如並于一人。 故書以才度相兼為上。 書尚清而厚,清厚要必本於心行。 不然,書雖倖免薄濁,亦但為他人寫照而已。 書當造乎自然。 蔡中郎但謂書肇于自然,此立天定人,尚未及乎由人復天也。 第31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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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概與文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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