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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事佛、老者,為虛無,事孔子者,為儒,若鼎立者然,未始混淆強同。亦首孔子,次佛老,未始凌駕獨宗。師孔子者自稱吾儒,宗佛、老者自稱吾玄、吾釋,未始援假遮飾為名。斯皆昭然易見者,特莫有能闢正之,所以道藝不一,治亦不古。
(《孔子像碑》)
我國家宗師孔子,顯行其道,於今自耆舊宿儒,至佔 小子,皆識取法,而排斥二氏。即未可謂人人有知,而由其教法,皆能端存、主謹、操履、重博、雅達,於居處應酬,謨為經濟,動中矩矱世道,人才為美。數十年來,忽有為心學者,於佛氏嘗即心而見其血氣凝定,虛靈生慧,洞徹無際者,名之曰善知識,自稱上乘,遂據之為孔門所語上,而蔑視下學之教為外求。又得孟子「良知」兩字偶同,遂立為語柄以論學,終日言之,不外乎「人各有知,知本自良」數言。
又以心即理,而不交於事物,專在於腔子之內,一歛耳目聚精神於此,即謂之致。一涉於理,交於事物,謂屬於見聞,而非本來之良,即謂之不致知者,孔門所謂知也。(《孔子像碑》)
今以佛氏之說,混淆強同,又凌駕獨高,援假遮飾以為名,其實非孔門所謂知。非孔門所謂知,則不可語知,是以其自學也,自謂有知,而實不可語知。其始亦依傍早歲所由教法,窮經讀書問學,有所聞見,不致差忒,終以不知而作,任權尚術,茫不可測。其立教也,亦欲人自謂有知,不必窮經讀書問學,假聞見以遮迷其良,則是舉世皆上達,而無下學,民皆可使知,而無復有使由者。
是為陽宗孔子,實與之悖,而陰用佛、老,襲以權術,實與之一。自孔子而來,今始創見,今後之學者,難以分辨,終莫能自拔。求孔門而入,而竟喜其說之易簡,不事工夫階級,一蹴至聖之徑,或相率以從也。及斯時,其辭益新,其根益固,孰能與之辨者?惟賴孔門所指上達心法,至今存知之者雖鮮,而實有可使知者在;下學教法,布之經書,由之者日眾,而實有從由可得於知者在,昭然如日中天。
彼其說譬,則陰靄在太虛,不能不聚,亦不容不散。後聖後賢有作以此,指授倡明,反正之,殆無難者,故曰述作、事功異耳。或曰:「下學教法,《魯論》傳之。」朱子亦曰:「下學可言傳,其語上者未可言傳。」然則孰為語之可傳歟?竊觀「天何言」,「子罕言命」,「夫子言性與天道」,即語之;顏子不違,曾子唯,即傳之。(《孔子像碑》)
《易》亦曰:「神而明之,存乎人,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存乎德行。」《中庸》:「待人後行。苟不至德,至道不凝。」而程子曰:「惟敬而無失。」最盡。朱子亦曰:「上達必由心悟。」今欲語上,得傳不於人,於德行,德行不於敬,於心悟,若顏、曾既竭精察,況潛守約求,至氣質清粹,天性湛然之域?惟就一蹴至聖之為言,要其究竟,渺然於語上可傳者,不相蒙,適以罔世而已。又曰:「孔門所謂知,與今世言學,自謂\有知,出於佛氏者,其異何在?」蓋孔門末嘗以知為道,以知為道惟佛氏。
觀孔子曰「知之」,曰「知道」、「知德」、「知止」、「知天」,孟子曰「知愛、知敬」,凡言知,即指心,凡言知、言道、言德、言止、言天、言愛敬,即指理,是故知者知此道,道即理。(《孔子像碑》)
孟子曰「覺」,後儒曰「悟」,亦覺悟此道。析言之,知即《大學》之謂「致知」,覺悟者豁然貫通,即《大學》之謂「物格」;合言之,知覺悟乃明此道,而相因之名,其實一也。故曰「孔門未嘗以知為道」,乃佛氏即心而見其血氣凝定,虛靈生慧,洞徹無際者。析言之,虛靈之謂知,生慧之謂覺,洞徹無際之謂悟;合言之,知覺悟者,乃歛耳目聚精神,間所見腔子內一段瑩然光景之名,其實亦一也。
觀其以是即理而不交於事物,故曰「以知為道惟佛氏」。孟子曰:「告子未嘗知義,以其外之」。竊亦曰:「今之學者,未嘗知道,以其外之。」蓋以知覺悟為腔子內一段光景,即以為是不復,若程子所云:「尋向上去,以求乎道,是為外之。」夫既外之,故曰「終於不知」。況孟子言良者,自然之謂,以其不待思慮,而自然知愛敬仁義之道也。佛氏言善者,神通自在,不可思議,無上至妙之謂,以其知為神通自在,不可思議,無上至妙之道也。今不以良為自然,而以為神通,又獨挈良知、遺良能,則外行。
夫知既與孔、孟言良者異,又外行,則行亦異。知行並異,是別為一端,則又不肯以別為一端自居,而曰「知行合一」。(《孔子像碑》)
近日儒者嘗謂孔門以其所知而為知,知不可驗而行可驗,故觀論人品者,驗其所行而得其所知,此謂知行本一,奚必合之一哉?凡物惟二乃合,今以本一者而曰合,是欲一之而反二之也。又諱言佛,嘗闢乎佛,闢之惟以其外人倫、不耕食、自私自利為言,此在釋氏誠為外跡,與其在人倫者小異,而其所論道者大同。(《孔子像碑》)
今獨據其大同,而故闢其小異,安可因其小而信其大哉?即佛氏者聞之,亦惟以其呵佛罵祖故智,反不之校耳。顧此猶前時為然,今則不惟不諱不闢,且直以佛氏之說為孔子之說,又以佛在孔子之上。倡言自恣,棄行不顧,其人在孔門,必揮而斥之。乃其傳聞者,不察其真,遂以為真聖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