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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方工夫本體講論大明之時,而猶異同明晦,終有未盡合者,固由於學之不善,其亦救偏補弊之過有以致之與!陽明公之言曰:「獨知之知,至靜而神,無不良者。吾人順其自然之知,知善知惡為良知,因其所知,而為善以去惡為致良知,是於行上有功,而知上無功。」蓋其所謂知,自夫先天而不雜于欲時言之,是矣。至復語人以「不識不知」,及楊慈湖之「不起意」,為得聖學無聲臭命脈。
一時學者喜於徑便,遂概以無心之知為真知,不原先天,不問順帝之則,如尊教所為,任性而非循性者,是過懲意識之故也。故嘗謂陽明公門弟之學,似倚于微而無上天之載,失之倚,非良矣。愚故尊之喜之,取以為益。雖嘗學焉,而未得也。
(《答徐存齋》)
甘泉公竊為此懼,乃大揭堯、舜授受執中心法,惓惓補以中正之語。故其言曰:「獨者,本體也,全體也。非但獨知之知為知,乃獨知之理也。纔知即有物,物無內外,知體乎物而不遺,是之謂理。」即上文「所不睹不聞之所」,下文「未發已發之中和」,末章「上天之載」是也。《中庸》不云:「或學而知之乎!」知者,達道也,理也,學者致良知也。致知而學,以求知此天理,是乃致知在格物,君子學以致其道之謂。若謂學以致此良知,斯無謂矣。
後來學者,因有執中之謂,亦惑於感應之際。舍初念,而逐善惡是非之端,以求所謂中正者,恐未免涉於安排,而非性體之自然。故嘗謂甘泉公門弟之學,似又倚於顯而有處,失之倚,非中矣。愚實尊之信之,視以為法。
雖嘗學焉,而未至也。顯之失,尚有規矩可循,微之失,則漸入于放而蕩矣。雖然微之失,未必無所由起,而顯之失,乃誠吾人之不善為擇也,忘助俱無,中斯見矣,擇斯得矣。夫忘助俱無者,非心之規矩乎?雖雲正心本於誠意致知,然良知不能為一身主宰,其所以致知擇中而為一身主宰者在心。
故堯、舜開心學之源,曰:「人心道心。」夫子曰:「其心三月不違仁。」謂仁與良知天理,非心不可,然心者,實天理良知之管攝也。求之心,則二公之異同,亦可得其一二矣。
其可並以支離病哉?乞訂證數言,以俟百世。(《答徐存齋》)
必於未感之先而求心事相關之處,則已涉於起意,未免反為心病。明道曰:「廓然而大公,物來而順應。」能順應處,即相關處矣。以心應事,猶是心小。
(《答陳生旦》)
危,大也。人心為形,器為費;道心為義,理為隱。(《答白齋弟圭》)
時時未發、時時已發之說,似大儱侗,不如還是未感寂然不動,已感油然遂通。寂然不動,無時節內外。感而遂通,有時節而無內外。無時節內外,故流行昭着不已之本體,不可見而有物,所謂人生而靜,天之性也。
有時節而無內外,故流行昭着,變化之妙用,可見而無因,所謂感物而動,性之慾也。(《答子明叔熹》)
動靜體用,緣只是本體流行,如春夏秋冬,非謂必以靜之體而致用也。語默感應,運而不已,何者為先?何者為後?若謂之默以為語體,當其默時,復何用功?當其語時,於默何功?惟不知周子之所謂主靜雲者,實因無極示人以無慾,本體決不為妄動累耳。)《答葉生嘉泰》)
敬豈有物?亦豈有個樣子在?自有所依據。只是存其心,養其性,譬之止水不搖動,傾注便自然止,何用矜持?安可逞放?逞放矜持,皆私也。(《答任遠》)
泉翁嘗語仆云:「有聖學之省察,有賢學之省察。賢學省察,猶去草於地,無由乾淨;聖學之省察,如去草於田,草去而苗之生意暢然矣。」蓋有我與無我,而路徑之有廣狹故也。有我者,意見也,知識也,如原憲、由、張之類是也,其他私慾種種者不論矣。
然以有我之心,而去其礙我者,終是有有我在,其為路也隘,其轉動也難,及其成也,修念之學是已。張子曰:「大其心則能體天下之物。」大心者,見大也,見大則全體之真志在,而意見知識廓然矣。日用酬應,由真志,不由有我,其為路也廣,其轉動也易,此顏子所以為仁能由己,聖學也。
(《答趙石樑》)
云:「既知良知為入道端倪,安得不歸之以寂?」似非陽明公本旨。陽明云:「蓋謂此知本寂本感本密本神。既天命之性,所不睹聞之獨,充塞宇宙,上下古今,橫飛直上,入知出愚,為道之全體,不但端倪而已,又何寂之歸乎?」總之,子思只言知,不言良。孟子以後,造端言良,造詣言知。
今則自陽明良知之說起,好徑者不察而競趨之,而後良知與知,混雜而無用,而知之德亡矣。知亡而後修德凝道之學晦。(《答張道亨先達》)
天理人欲,從子思《中庸》看來,只於中與太過不及別之。中是此物,過是此物,不及亦是此物。學者只致其中,斯天理自存,豈有中在是,而又有太過不及二者退于兩旁之理?故曰:「惡亦不可不謂性。」
自天則謂之天命,自人則謂之修道,戒慎恐懼,即是真心,即是天命。本體流行,而云戒懼以養不睹不聞之體,自修道者言之,義未盡也。識得,只消言修己以敬,言戒慎恐懼。識不得,則雖雲不睹不聞,依舊是有睹聞之戒懼。
故修道原從天來。(《答祝介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