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欲無窮,去一日,生一日,去一年,生一年,終身去欲,終身多欲,勞苦煩難,何日是清淨寧一時耶!來書雲「有病不得不服藥」是也。有人於此,養其元氣,保其四肢,血氣和平,雖有風寒暑濕,不得乘間而入。使不保元氣,藥劑日來,則精神日耗,邪氣日侵,因藥而發病者,日相尋焉,終身病夫而已,豈善養身者乎?又云:「必有主人,方可逐賊。」此就多積者言耳。
若家無長物,空空如也,吾且高枕而臥,盜賊自不吾擾,又何用未來則防,既來則逐乎?此兩喻者,乃志仁之說,無慾之證也。
曾子之學,一貫之學也,此曾子作《大學》之宗旨也。故析而言之曰修身也,正心也,誠意也,致知也,格物也,若名目之不同。合而言之則一也。何也?自身之神明謂之心,自心之發動謂之意,自意之靈覺謂之知,自知之感應謂之物。
心意知物,總而言之一身也。正者正其身之心也,誠者誠其心之意也,致者致其意之知也,格者格其知之物也。格致誠正,總而言之修身也。道無二致,一時俱到,學無二功,一了百當,此一貫之道也。
道有本門,路無多岐,會道以心,不泥文字間。性原有本,利原無根,端本澄源,則萬派千流,一清徹底矣,又何塵垢之染乎?
主事尤西川先生時熙
尤時熙字季美,號西川,河南洛陽人。舉嘉靖壬午鄉試,歷元氏、章丘學諭,國子學正,戶部主事,終養歸。歸三十餘年,萬曆庚辰九月卒,年七十八。先生因讀《傳習錄》,始信聖人可學而至,然學無師,終不能有成,於是師事劉晴川。
晴川言事下獄,先生時書所疑,從獄中質之。又從朱近齋、周訥溪、黃德良(名驥。)考究陽明之言行,雖尋常瞽欬,亦必籍記。
先生以道理於發見處始可見,學者只於發動處用功,故工夫即是本體,不當求其起處。濂溪之無極而太極,亦是求其起處,為談學之弊。堯、舜之執中,只是存心。明道之識仁,猶雲擇術。
以白沙「靜中端倪」為異學,此與胡敬齋所言「古人只言涵養,言操存,曷嘗言求見本體」,及晦翁「惟應酬酢處特達見本根工夫」一也。靜中養出端倪,亦是方便法門,所謂觀喜怒哀樂未發以前氣象,總是存養名目。先生既掃養出端倪,則不得不就察識端倪一路,此是晦翁晚年自悔「缺卻平時涵養一節工夫」者也,安可據此以為學的?先生言「近談學者多說良知上還有一層」為非,此說固非,然亦由當時學者以情識為良知,失卻陽明之旨,蓋言情識上還有一層耳。若知良知為未發之中,決不如此下語矣。
擬學小記
人情多在過動邊,此過則彼不及。格物只是節其過,節其過則無馳逐,始合天則,故能止。良知,本體止乃見。
義理無窮,行一程見一程,非可以預期前定也,故但言致良知。
天命者,本然之真,是之謂性,無所使之,無所受之。
前輩以「不睹不聞」為道體,是不睹不聞為道,而睹聞非道矣。下文何以曰「莫見乎隱,莫顯乎微」耶?竊詳此兩句,蒙上道字來,則所睹所聞者道也。戒慎不睹,欲其常睹,恐懼不聞,欲其常聞,只是常存此心之意。獨字即道字,慎字即常睹常聞。
道無隱見,無顯微,天地間只有此,故曰獨;莫非此,故曰獨。
凡物對立,則相形為有二也。道一而已,見即隱,無有見乎隱;顯即微,無有顯乎微。見顯隱微,物相有然,道一而已,故謂之獨。
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既雲未發,豈惟無偏倚,即不偏不倚亦無。可見指其近似,但可言其在中而已。故中和之中,亦只是?許之義。
道理只是一個,未發無形,不可名狀,多於下字影出之。如人以魄載魂,可指可名者魄也,所以多重下一字。忠,心也,忠無可指。可指者信與恕,事與行也,皆就發用處說。
喜怒哀樂,本體元是中和的。
莫非天也。冬至祀天,祀生物之天也;夏至祀地,祀成物之天也,故曰:「郊社之禮,所以祀上帝也。」莫非天也,不言后土,非省文。
為政以德,主意在德,則凡所施為,無往非德矣,若眾星之拱極也。
視吾以,觀吾由,察吾安,人欲無所匿矣。以此待人,便是逆詐億不信。
「吾道一以貫之」,貫,該貫也,言吾道只是一。若謂一以貫萬,是以此貫彼,是二也。道一而已,萬即一之萬也。
舜、禹有天下而不與,行所無事也。
執中之雲,猶言存心也。堯之命契以教比屋之民者,猶之與舜、禹諸臣都俞吁咈於廟堂者也,無二道也。後世學者,遂以存心為常語,而以執中為秘傳,豈心外有法,抑心外二法耶?
集義之集,從隹從木,《說文》「鳥止木上曰集」。心之所宜曰義。集義雲者,謂集在義上,猶言即乎人心之安也。君子之學,樂則行之,憂則違之,即乎此心之安而已。
擴充是去障礙以複本體,不是外面增益來。
《春秋》不立傳者,凡《春秋》所書之事,皆當時人所共知,但傳說不同,隱微之地為奸雄所欺耳。夫子直筆奸雄之真蹟實情,而破其曲說,使天下曉然知是非所在而不可欺,而奸雄之計有所不能行,故亂臣賊子聞之而懼。
唐、虞、三代,不知斷過多少事,或善或惡,可懲可勸,若必事事為之立傳,何止汗牛充棟?聖人之意,正不在此,故曰:「堯、舜事業,如浮雲過太虛。」《春秋》之作,何以異是?是非既明,亦隨過隨化,聖人之心,固太虛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