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雙江初令華亭,先生受業其門,故得名王氏學。及在政府,為講會於靈濟宮,使南野、雙江、松溪程文德分主之,學徒雲集,至千人。其時癸丑甲寅,為自來未有之盛。丙辰以後,諸公或歿,或去,講壇為之一空。
戊午,何吉陽自南京來,復推先生為主盟,仍為靈濟之會,然不能及前矣。先生之去分宜,誠有功於天下,然純以機巧用事。敬齋曰:「處事不用智計,只循天理,便是儒者氣象。」故無論先生田連阡陌,鄉論雌黃,即其立朝大節觀之,絶無儒者氣象,陷於霸術而不自知者也。
諸儒徒以其主張講學,許之知道,此是回護門面之見也。
存齋論學語
親親仁民愛物,是天理自然,非聖人強為之差等。只如人身,雖無尺寸之膚不愛,然卻於頭目腹心重,於手足皮毛爪齒覺漸輕,遇有急時,卻濡手足,焦毛髮,以衛腹心頭目。此是自然之理,然又不可因此就說人原不愛手足毛髮。故親親仁民愛物,總言之又只是一個仁愛也。
人須自做得主起,方不為物所奪。今人富便驕,貧便諂者,只為自做主不起。
程子云:「既思即是已發。」故戒慎恐懼,人都說是靜,不知此乃是動處也。知此則知所用力矣。
為學只在立志,志一放倒,百事都做不成。且如夜坐讀書,若志立得住,自不要睡,放倒下去,便自睡着。此非有兩人也。志譬如樹根,樹根既立,纔可加培溉。
百凡問學,都是培溉底事,若根不立,即培溉無處施耳。
凡為善,畏人非笑而止者,只是為善之心未誠,若誠,自止不得。且如世間貪財好色之徒,不獨不畏非笑,直至冒刑闢而為之,此其故何哉?只為於貪財好色上誠耳。吾輩為善,須有此樣心,乃能日進也。
心不可放者,不是要使頑然不動,只看動處如何。若動在天理,雖思及四海,慮周萬世,只是存;若動在人欲,一舉念便是放也。人心之虛靈,應感無方,故心只是動物。所以說聖人之心靜者,乃形容其常虛常靈,無私慾之擾耳,非謂如槁木死灰也。
吾輩今日靜功,正須於克己上 力。世儒乃欲深居默坐,自謂主靜乎?今人見上官甚敬,雖匍匐泥雨中,不以為辱。及事父兄,卻反有怠惰不甘之意,欲利薰心故也。
人未飲酒時,事事清楚;到醉後,事事昏忘;及酒醒後,照舊清楚。乃知昏忘是酒,清楚是心之本然。人苟不以利慾迷其本心,則於事斷無昏忘之患。克己二字,此醒酒方也。
知行只是一事,知運於行之中。知也者,以主其行者也;行也者,以實其知者也。近有以知配天屬氣,行配地屬質,分而為二,不知天之氣固行乎地之中,凡地之久載而不陷,發行而不窮者,孰非氣之所為乎?
默識是主本,講學是工夫。今人親師觀書冊等,是講學事。然非於心上切實理會,而泛然從事口耳,必不能有得,得亦不能不忘。故孔子直指用功主本處言之,非欲其兀然高坐,以求冥契也。
道者器之主,器者道之 。以人事言,朝廷之上,家庭之間,許多禮文是器,其尊尊親親之理是道。以草木言,許多枝葉花實是器,其生生之理是道。原不是兩物,故只說形而上下,不說在上在下也。
有言學只力行,不必談說性命道德者,譬如登萬仞之山,必見山頭所在,乃有進步處,非可瞑目求前也。除性命道德,行個甚麼?
人只是一個心,心只是一個理,但對父則曰「孝」,對君則曰「忠」,其用殊耳。故學先治心,苟能治心,則所謂忠孝,時措而宜矣。
人言千蹊萬徑,皆可以適國,然謂之蹊徑,則非正路矣。由之而行,入之愈遠,迷之愈深,或至於榛莽荊棘之間,而漸入窮山空谷之內,去國遠矣,況能有至乎?故學須辨路徑,路徑既明,縱行之不能至,猶不失日日在康莊也。
《大學》絜矩,只是一個仁心。蓋仁則於人無不愛,上下前後左右皆欲使不失所,故能推己以及之,所謂惟仁人能愛人,能惡人。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者也。學者須豫養此心始得。
中丞楊幼殷先生豫孫
楊豫孫字幼殷,華亭人。嘉靖丁未進士。授南考功主事,轉禮部員外郎中。出為福建監軍副使,移督湖廣學政。
陞河南參政。入為太仆寺少卿,改太常。華亭當國,引先生自輔。凡海內人物,國家典故,悉諮而後行。
由是士大夫欲求知華亭者,無不輻輳其門。先生謝之不得,力求出。以右僉都御史巡撫湖廣,卒官。
先生以「知識即性,習為善者,固此知識,習為不善者,亦此知識」。故曰:「惡亦不可不謂之性。」又曰:「剛柔氣也,即性也。剛有善者焉,有不善者焉,柔有善者焉,有不善者焉。
善不善,習也,其剛柔則性也。」竊以為氣即性也,偏於剛,偏於柔,則是氣之過不及也。其無過不及之處,方是性,所謂中也。周子曰:「性者,剛柔善惡中而已矣。」氣之流行,不能無過不及,而往而必返,其中體未嘗不在。如天之亢陽過矣,然而必返於陰。天之?雨不及矣,然而必返於晴。向若一往不返,成何造化乎?人性雖偏於剛柔,其偏剛之處,未嘗忘柔,其偏柔之處,未嘗忘剛,即是中體。
若以過不及之氣,便謂之性,則聖賢單言氣足矣,何必又添一性字,留之為疑惑之府乎?古今言性不明,總坐程子「惡亦不可不謂之性」一語,由是將孟子性善置之在疑信之間,而荀、楊之說,紛紛起廢矣。
西堂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