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此加慎,乃可意無不誠,發無不中節耳;於此而不慎,一念之發,如弩箭既已離弦,其中不中之機,安得復由乎我也?
一切喜怒哀樂,俱是此生機作用,除卻喜怒哀樂,別無見生機處。
一切喜怒哀樂,正是我位天地育萬物的本子,故曰「大本」。《大學》以好惡貫孝弟慈,故以「所惡於上,毋以使下」等語證之。《中庸》以喜怒哀樂貫子臣弟友,故以「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為證。
《中庸》一書,統論性體,大無不包,其實際處,全是細無不滿,所以成其大。大無不包,天命之謂性,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是也。既已知得時,功夫卻在細無不滿處做,故雲「君子之道費而隱」。自夫婦之與知與能,以至天地聖人之所不知不能,莫非性體之所貫徹,故凡達德達道,九經三重,以至草木禽獸,與夫天地鬼神,至繁至賾,莫非吾性體中一毫滲漏不得者。
蓋凡為乾元之所資始,則莫非吾性之所兼該。其大非是空大,實實填滿,無有纖微空隙,方是真大。故既曰「洋洋乎!發育萬物,峻極於天」,又曰「優優乎大哉,禮儀三百,威儀三千」。觀優優,蓋充足而且有餘,其大斯無一毫虧欠耳。
不然,少有虧欠處,便是大體不全矣。始知學人見地,尚有到處行,願真難得滿,聖賢一生兢兢業業,履薄臨深,皆只為此。彼謂一悟便了百當,真聖門中第一罪案也。
孔子語學,曰「約禮」,曰「復禮」,禮是何物?即《易》所謂天則,《詩》所言物則也。蓋禮之所由名,正謂事事物物,皆有一箇恰好至當處,秩然有序,而不可亂,所謂則也。恰好至當之處,便是天理人心之至。天理人心之至處,安得不約、復?此安得非仁?
善解博文約禮之說,無如孟子。其言曰:「博學而詳說之,將以反說約也。」添卻「詳說」二字,便有歸約之路矣。何者?說之不詳,則一物自有一物,一事自有一事,判然各不相通,惟詳究其至當恰好處,寧復有二乎哉!世謂博即是約,理無後先,恐未究竟。
《中庸》內省不疚,無惡於志,正是獨處,正是未發。故曰「人所不見,若省之念發時,則十目所視矣。」安得尚言不見也?「知微」之微,正是「莫顯乎微」之微,猶非獨體。蓋惟其知微之不可掩,故於微之先求無惡耳。
孟子言「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也」。明道先生謂:「即是鳶飛魚躍氣象。」又云:「會得活潑潑地,會不得只是弄精魂。」白沙先生云:「舞雩三三兩兩,正在勿忘勿助之間。
曾點些兒活計,被孟子一口打並出來。」千古以為直道上乘妙語,細繹之,猶在活潑瀟灑赤地,潔潔淨淨窠臼,未是孟子血脈,乾元體段也。
平旦之氣,一念未起,何以好惡與人相近?正所以指明獨體也。但是一念未着好惡,明德之明,炯然暫露,乃是《大學》知體,《中庸》性體,能好能惡能哀樂能喜怒之本,於此得正,所以好惡與人近。
人身之氣,未嘗不與天通,只為人之喜怒哀樂不能中節,則乖戾而不和,遂與太和之氣有間隔。果如孟子所謂直養,於本分上不加一分,不減一分,則一身之氣,即元始生生之氣,萬物且由我而各正保合,天地且由我參贊矣。氣至於此,死生猶晝夜,一闔一闢而已。
[清] 黃宗羲
卷二十七 南中王門學案三
文貞徐存齋先生階
徐階字子升,號存齋,松江華亭人。生甫周歲,女奴墮之眢井,小吏之婦號而出之,則絶矣。後三日蘇。五歲,從父之任,道墮括蒼嶺,衣絓於樹,得不死。
登嘉靖癸未進士第三人,授翰林編修。張羅峰欲去孔子王號,變像設為木主。爭之不得,黜為延平推官。移浙江提學僉事,晉副使,視學江西。
諸生文有「顏苦孔之卓」語,先生加以橫筆,生白此出楊子《法言》,非杜撰也。先生即離席向生揖曰:「仆少年科第,未嘗學問,謹謝教矣。」聞者服其虛懷。召拜司經局洗馬兼侍講。
居憂。除服,起國子祭酒,擢禮部侍郎,改吏部。久之以學士掌翰林院事,進禮部尚書。召入直無逸殿廬,撰青詞。
京師戒嚴,召對,頗枝柱分宜口。上多用其言,分宜恨之,中於上。先生贊玄恭謹,上怒亦漸解。加少保,兼文淵閣大學士,參預機務。
滿考,進武英殿大學士,兼吏部尚書,加少傅。上所居永壽宮災,徙居玉熙殿,隘甚。分宜請幸南城。南城者,英宗失國時所居,上不悅。
先生主建萬壽宮,令其子璠閲視,當於上意,進少師。分宜之勢頗絀,亡何而敗。進階建極殿。
自分宜敗後,先生秉國成,內以揣摩人主之隱,外以收拾士大夫之心,益有所發舒,天下亦頗安之。而與同官新鄭不相能。世宗崩,先生悉反其疵政,而以末命行之,四方感動,為之泣下。新鄭以為帝骨肉未寒,臣子何忍倍之,眾中面折之。
在朝皆不直新鄭,新鄭遂罷。穆宗初政,舉動稍不厭人心者,先生皆為之杜漸。宮奴不得伸其志,皆不悅。而江陵亦意忌先生,以宮奴為內主而去先生。
先生去而新鄭復相,修報復,欲曲殺之,使其門人蔡春台國熙為蘇松副使,批其室家三子皆在縲絏。先生乃上書新鄭,辭甚苦,新鄭亦心動。未幾新鄭罷,三子皆復官。天子使行人存問,先生年八十矣。
明年卒。贈太師,謚文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