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問「客氣”。陽明先生曰:“客與主對,讓盡所對之賓,而安心居於卑末,又能盡心儘力供養諸賓,賓有失錯,又能包容,此主氣也。惟恐人加於吾之上,惟恐人怠慢我,此是客氣。」
人生不可不講者學也,不可暫留者光陰也。光陰不能暫留,甚為可惜!學不講自失為人之機,誠為可恥!自甘無恥,自不知惜,老至而悔,不可哀乎!孔子曰:「學如不及,猶恐失之。」「朝聞道,夕死可矣。」旨哉!
或問「三教同異」。陽明先生曰:「道大無名,若曰各道其道,是小其道矣。」心學純明之時,天下同風,各求自盡。就如此廳事,元是統成一間,其後子孫分居,便有中有傍,又傳,漸設籓籬,猶能往來相助。
再久來,漸有相較相爭,甚而至於相敵。其初只是一家,去其籓籬,仍舊是一家。三教之分,亦只如此,其初各以資質相近處,學成片段,再傳至四五,則失其本之同,而從之者亦各以資質之近者而往,是以遂不相通。名利所在,至於相爭相敵,亦其勢然也。
故曰:「仁者見之謂之仁,知者見之謂之知。」纔有所見便有所偏。
天地萬物之機,生生不息者,只是翕聚,翕聚不已,故有發散,發散是其不得已。且如嬰兒在母腹中,其混沌皮內有兩乳端,生近兒口,是兒在胎中翕而成者也,故出胎便能吸乳。
人之養生,只是降意火。意火降得不已,漸有餘溢,自然上升,只管降,只管自然升,非是一升一降相對也。降便是水,升便是火,《參同契》「真人潛深淵,浮游守規中」,此其指也。
或問「金丹”。曰:“金者至堅王利之象,丹者赤也,言吾赤子之人也。煉者,喜怒哀樂,發動處是火也。喜怒哀樂之發,是有物牽引,重重輕輕,冷冷熱熱,煆煉得此心端然在此,不出不入,則赤子之心不失,久久純熟,此便是丹成也。
故曰:『貧賤優戚,玉汝於成。動心忍性,增益不能。』此便是出世,此是飛昇 舉之實。謂其利者,百凡應處,迎之而解,萬古不變,萬物不離,大人之心,常如嬰兒,知識不遂,純氣不散,則所以延年者在是,所以作聖者在是。
故曰:『專氣致柔如嬰兒,清明在躬,志氣如神,嗜欲將至,有開必先。』所以知幾者在是,所以知天者在是。」
太虛浮雲,過化也。乾乾不息於誠,存神也。存神則過化矣,所過不化,不存神也。存神而過化,所以與天地同流。
此身之外,一絲一縷皆裝綴。故緊隨身不可須臾離者,貧賤也。或得或失者,富貴也。於其不可離者,必求離之,於其不可保者,必欲得之,此所以終身役役,卒歸於惡也。
三代教人,年未五十者,不可衣帛,未七十者,不得食肉,是天下莫非素縞也。今自嬰兒時便厚味華衣,豈知古人愛養生命之道。佛法戒殺,其徒不腥不錦,意正如此。若得天下如此風味,便省許多貨財,便有許多豊裕,息貪息爭,無限好處,雍熙之風,指日可見。
惜乎欲重情勝,而不能從也。
往古聖人,立言垂訓,宗旨不同,只是因時立教,精明此性耳。堯、舜曰「中」,湯、文曰「敬」,蓋以中有糊塗之景,將生兩可之病,故以敬為中,提省人,使之常惺惺也。敬則易流於有意,故孔子曰「仁」。仁易無斷,故孟子曰「仁義」。
仁義流而為假仁襲義,故周子曰「誠」。誠之景,乃本體無思無為者也。人不易明,將流於訐直,故程子復以敬為宗。敬漸流於孤陋,故朱子以致知補之。
致知漸流於支離,故先師辨明聞見與良知,特揭良知為宗。千古聖學之要,天地鬼神之機,良知二字盡之矣。
混沌開闢之說,亦是懸度,只是就一日晝夜昏明之間,便可見戌亥時,果人消物盡乎?但自古至今,生氣漸促,其醇氣之耗,智巧之深,終非古比。
或問「事物有大小,應之不能無取捨」。此正是功利之心,千駟萬踵之取予一念也。眾人在事上見,故有大小;聖人卻只在發念處見,故不論事物之大小,一念不安,即不忍為人,無善可為,只不可為惡,有心為善,善亦惡也。
尤西川紀聞
近齋說:「陽明始教人存天理,去人欲。他日謂門人曰:『何謂天理?』門人請問,曰:『心之良知是也。』他日又曰:『何謂良知?』門人請問,曰:『是非之心是也。』」
近齋言:「陽明云:『諸友皆數千里外來,人皆謂我有益於朋友,我自覺我取朋友之益為多。』又云:『我全得朋友講聚,所以此中日覺精明,若一二日無朋友,志氣便覺自滿,便覺怠惰之習復生。』”又說:“陽明逢人便與講學,門人疑之。歎曰:『我如今譬如一箇食館相似,有客過此,喫與不喫,都讓他一讓,當有喫者。』」
近齋曰:「陽明在南都時,有私怨陽明者,誣奏極其醜詆。始見頗怒,旋自省曰:『此不得放過。』掩卷自反,俟其心平氣和再展看。又怒,又掩卷自反。
久之真如飄風浮靄,略無芥帶。是後雖有大譭謗,大利害,皆不為動。嘗告學者曰:『君子之學,務求在己,而己毀譽榮辱之來,非惟不以動其心,且資之以為切磋砥礪之地,故君子無入而不自得,正以無入而非學也。』」
近齋說:「陽明不自用,善用人。人有一分才也,用了再不錯,故所向成功。」
近齋曰:「昔侍先師,一友自言:『覺功夫不濟,無奈人欲間斷天理何?』師曰:『若如汝言,功夫盡好了,如何說不濟,我只怕你是天理間斷人欲耳。』其友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