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頁
餘姚之論,信本心之知已過,故增城以為空知。增城以勿忘勿助之間,即為天理,故餘姚以為虛見。然餘姚言致知,未嘗遺問思辨行,專之者過,遂以為空知。增城言勿忘勿助時,天理自見,語固未嘗不確也。
蓋權衡已審,而世有求端於一悟,謂即悟皆真,有觀察即為外馳,有循持即為行仁義,則痛闢之以為蔽陷虛蕩,妨教而病道。(以上《王稚川行狀》)
徵君章本清先生潢
章潢字本清,南昌人。幼而顈悟,張本山出「趨庭孔鯉曾從《詩》、《禮》之傳」句,即對「《大學》曾參獨得明新之旨。」十三歲,見鄉人負債縲絏者,惻然為之代償。與萬思默同業舉,已而同問學。
有問先生,近日談經不似前日之煩者,先生曰:「昔讀書如以物磨鏡,磨久而鏡得明;今讀書如以鏡照物,鏡明而物自見。」搆洗堂於東湖,聚徒講學。聘主白鹿洞書院。甲午,廬陵會講,有問「學以何為宗」?曰:「學要明善誠身,只與人為善,便是宗。」又問:「善各不齊,安能歸併一路?」曰:「繼善成性,此是極歸一處,明善明此也。如主敬窮理,致良知,言各不同,皆求明性善之功,豈必專執一說,然後為所宗耶?」又問:「會友如何得力?」:曰「將我這箇身子,公共放在大爐冶中,燬煉其習氣,銷鎔其勝心,何等得力?」入青原山,王塘南曰:「禪宗欲超生死何如?」曰:「孔子朝聞夕死,周子原始反終,大意終始皆無,便是儒者超生死處。」鄒南 曰:「今之學者,不能超脫生死,皆緣念上起念,各有牽絆,豈能如孔子之毋意、必、固、我。」曰:「意、必、固、我,眾人之通患,毋意、必、固、我,賢者之實功。
孔子則並此禁止而絶之矣。」御史吳安節疏薦,少宰楊止菴奏授順天儒學訓導。萬曆戊申,年八十二卒。所着《圖書編》百二十七卷。
先生論止修則近於李見羅,論歸寂則近於聶雙江,而其最諦當者,無如辨氣質之非性,離氣質又不可覓性,則與蕺山先師之言,若合符節矣。
章本清論學書
象山言:「宇宙便是吾心,吾心便是宇宙,四海百世有聖人出焉,此心皆同。」甚喜吾心得同聖人,而作聖之功,亦易為力。於是舉日用之功,惟從心所欲。既而覺師心之非也,始悟孔子之從心所欲,有矩在焉,始悟象山所謂聖無不同者,不徒曰心,而曰理,指盡心之聖人而言之也。
今吾未識真心,何敢遽同於往聖。往聖諄諄教人辨危微存亡之機,求明此理之同然者,以自盡焉耳,然而未易辨也。心之廣大,舉六合而無所不包,虎豹豺狼,莫非生意,而慈悲普度,雖摩頂放踵,在所必為,皆心之廣大也。心之精微,析萬殊而無所不入,垢穢瓦礫,莫非妙道,而探索隱僻,雖鉤玄鏤塵,剖析虛空,皆心之精微也。
心之神明,千變萬化,而無所不用,縱橫翕張,莫非圓機,而與世推移,雖神通妙解,焂忽流轉,皆心之靈變也。天理人欲,同行異情,焦火凝冰,變幻靡定。雖曰觀諸孩提之愛敬,人生之初,其心本無不善,觀之行道,乞人不受 蹴,梏亡之後,本心未泯,不知此乃聖賢多方引誘,或指點於未喪之前,或指點於既喪之後,克念罔念,聖狂攸分,無非欲人自識其真心,以自存也。不然,人莫不為孩提也,曾有漸長不為物引習移者乎?乞人不受呼蹴,曾有永保此心而勿喪者乎?近之論心學者,如之何競指眾人見在之心,即與聖人同也?孔子之皜皜不可尚者,以濯之暴之而後有此也,乃遽以眾人見在之習心未嘗暴濯者,強同之立躋聖位,非吾所知也。
書曰:「惟皇上帝,降衷於下民,若有?性。」是下民之?性,即上帝之降衷,孟子謂:「形色天性也。」是氣質即天性也。孔子言:「有物有則。」即形色天性之謂。性固合有無隱顯內外精粗而一之者也,後儒乃謂有氣質之性。夫人不能離氣質以有生,性不能外氣質以別賦也。謂氣即性,性即氣,渾然無別,固不可謂氣之外有性,性之外有氣,不免裂性與氣而二之,何怪其分天地之性,氣質之性,而自二其性哉!天地化生,游氣紛擾,參差萬殊,故人之所稟,清濁厚薄,亦因以異是。
不齊者,氣質也,非氣質之性也。氣質有清濁、厚薄、強弱之不同,性則一也,能擴而充之,氣質不能拘矣。陽明子曰:「氣質猶器也,性猶水也,有得一缸者,有得一桶者,有得一甕者,局於器也。水不因器之拘,而變其潤下之性,人性豈因氣質之拘而變其本然之善哉!」是氣也,質也,性也,分言之可也,兼言之可也。
謂氣質天性可也,謂氣質之性則非矣。謂人當養性以變化其氣質可也,謂變化氣質之性以存天地義理之性則非矣。
問:「止之雲者,歸寂之謂乎?”曰:「於穆之體,運而不息,天之止也;宥密之衷,應而無方,人之止也。寂而未嘗不感,感而未嘗不寂,顯密渾淪,淵浩無際,故《易》以動靜不失其時,發明止之義也,何可專以寂言耶?」曰:「以至善為歸宿,果有方體可指歟?」曰:「人性本善,至動而神,至感而寂,虛融恢廓,本無外內顯微之間,而一有方所,非至善也。雖至善,乃天理之渾融,不可名狀,而性善隨人倫以散見,不待安排,隨其萬感萬應,各當天則,一而真凝然,無聚散無隱顯,自爾安所止也。」曰:「知一也,既雲知止,又云知本,何也?」曰:“知為此身之神靈,身為此神之宅舍,是良知具足於身中,惟本諸身以求之,則根苗着土,自爾生意條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