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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儒學案 - 147 / 462
中國哲學類 / 黃宗羲 / 本書目錄 || 記錄本頁面 我的閱讀標記

明儒學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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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自慚未有真得,豈亦終墮足短之弊也與?於今萬曆癸酉,復乞休為養,益懼悠悠,以為古今莫予困也。予曰:「及其知之一也,及其成功一也,則果何時耶?」遂記以自飭。

論學書


  

去冬承寄《白沙先生文編》,因思足下素不喜言心學,今一旦取白沙文表章之,豈非學漸歸原,不欲以一善名其志力不大且遠哉?不穀昔常相期至再三之瀆者,固知有今日也。甚慰!甚賀!第令其間不共相究,竟則徒負平日。蓋先此有睹見是編者,謂「此書題評,雖揚白沙,其實抑陽明。即語不幹處,必宛轉詆及陽明,近於文致。」不穀不肯信,已而得來編,讀之良然。

如云:「近儒疑先生引進後學,頗不惓惓。」嘗遍觀陽明語意,並無是說。不知足下何從得之?夫陽明不語及白沙,亦猶白沙不語及薛敬軒,此在二先生自知之,而吾輩未臻其地,未可代為之說,又代為之爭勝負,則鑿矣。歷觀諸評中,似不免為白沙立赤幟,恐亦非白沙之心也。

古人之學,皆求以復性,非欲以習聞虛見立言相雄長,故必從自身磨練,虛心參究,由壯逮老,不知用多少功力,實有諸己,方敢自信以號於人,是之謂言行相顧而道可明。若周子則從無慾以入,明道則從識仁以入,既咸有得,而後出之。孟子亦在不動心以後,乃筆之書。白沙先生一坐碧玉樓二十年,久之有得,始主張致虛立本之學,一毫不徇於聞見,彼豈謾而云哉!陽明先生抱命世之才,挺致身之節,亦可以自樹矣,然不肯已,亦其天性向道故也。

過岳麓時,謁紫陽祠,賦詩景仰,豈有意於異同?及至龍場處困,動忍刮磨,已乃豁然悟道,原本不在外物,而在吾心,始與紫陽傳註稍異。及居滁陽,多教學者靜坐,要在存天理去人欲。

至虔台,始提致良知一體為訓,其意以《大學》致知,乃致吾良知,非窮索諸物也。良知者,乃吾性靈之出於天也,有天然之條理焉,是即明德,即天理。蓋其學三變,而教亦三變,則其平日良工心苦可從知矣,亦豈謾而云哉!不穀輩非私陽明也,亦嘗平心較之矣。曾聞陽明居龍場時,歷試諸艱,惟死生心未了,遂置石棺,臥以自練。

既歸遭謗,則以其語置諸《中庸》中和章,並觀以克化之。今之學者,非不有美行也,其處困亨毀譽之間有是乎?不穀有一族祖贛歸者,每歸,語陽明事頗悉。今不暇細述,但言其童時赴塾學,見軍門輿從至,咸奔避。軍門即令吏呼無奔,教俱叉手旁立。

有酒徒唱於市肆,則貸其撲,令從教讀者習歌詩,卒為善士。又有啞子叩之,則書字為訓,亦令有省。今之學者,非不有美政也,其都尊位能勤,勤於童子,於市人,於啞子,有是乎?夜分方與諸士講論,少入噓吸間,即遣將出征,已行復出,氣色如常,坐者不知其發兵也。方督征濠也,日坐中堂,開門延士友講學,無異平時。

有言伍公焚鬚小卻,暫如側席,遣牌取伍首,座中惴惴,而先生略不見顏色。後聞濠就擒,詢實給賞,還坐,徐曰:「聞濠已擒,當不偽。第傷死者多耳。」已而武皇遣威武大將軍牌追取濠,先生不肯出迎,且曰:「此父母亂命,忍從臾乎?」其後江彬等讒以大逆,事叵測,先生特為老親加念,其他迄不動心。


  
異時又與張忠輩爭席,卒不為屈,未嘗一動氣。臨終,家人問後事,不答。門人周積問遺言,微哂曰:「此心光明,亦復何言!」今之學者,平居非不侃侃,其臨艱大之境,處非常之變,能不動心有是乎?若非真能致其良知,而有萬物一體之實者,未易臻也。先師羅文恭至晚年,始歎服先生雖未聖,而其學聖學也。

然則陽明不為充實光輝之大賢矣乎?獨當時桂文襄以私憾謗之,又有以紫陽異同,且不襲後儒硬格,故致多口,迄無證據,識者冤之。昔在大舜尚有臣父之譏,伊尹亦有要君之誚,李大伯詆孟子之慾為佐命,大聖賢則有大謗議,蓋自古已然矣。足下豈亦緣是遂詆之耶?抑未以身體而參究之故耶?夫吾黨虛心求道,則雖一畸士,未忍以無影相加,而況於大賢乎?恐明眼者不議陽明,而反議議者也。《編》中云:「良知醒而蕩。」夫醒則無蕩,蕩則非醒,謂醒而蕩,恐未見良知真面目也。又詆其「張皇一體」,吾人分也,觀今學者,只見爾我藩籬,一語不合,輒起戈矛,幾曾有真見一體,而肯張皇示人者哉!斯語寧無亦自左耶?雖然,足下令之高明者也,昔不喜心學,今表章之,安知異日不併契陽明,將如文恭之晚年篤信耶?近百年內,海內得此學表,表裨於世者不鮮,屢當權奸,亦惟知此學者能自屹立,今居然可數矣。其間雖有靜言庸違者,此在孔門程門亦有之,於斯學何貶焉!不穀辱公提攜斯道如疇昔,小有過誤,相咎不言。今關學術不小,曷忍默默?固知希聖者捨己從人,又安知不如往昔不假言而自易耶?且知足下必從事致虛立本,是日新得,仍冀指示,益隆久要,豈謂唐突耶!

前論《白沙文編》,嚽答想未達,復承《石經大學》刻本之寄。讀刻後《考辨》諸篇,知足下論議勤矣。締觀之,嘻其甚矣。仆本欲忘言,猶不忍於坐視,聊復言其概。

夫《考辨》諸作,類以經語剪綴,頓挫鼓舞,見於筆端。其大略曰「修身為本,格物為知本」,曰「崇禮」,曰「謹獨」,若亦可以不畔矣。及竟其終篇,繹其旨歸,則與孔子、孟子之學,一何其霄淵相絶也。夫《大學》修身為本,格物為知本,足下雖能言之,然止求之動作威儀之間,則皆末焉而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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