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奪由人,等於浮雲,不亦假乎?世人倒見,認假為真,決性命以赴之,卒老不悔,不知天下有至貴至富,不加不損,無予無奪,而異乎彼者,顧舍之不求,不亦可哀耶?汝宜高 明眼,於此真假路頭,明辨決斷,一意惟真是求,不得不止,則真假不惑,念頭自清,前之所謂妄念者,漸消釋矣。妄消真復,便識得仁體,反身可誠,而樂莫大焉矣,便能性定,廓然大公,物來順應,而合天地之常矣。至此,則天下何以尚之?不此之務,乃悠悠忽忽,與世之無志者,耽着眼前虛花,便執以為究竟之事,豈不可惜!豈不可惜!汝資稟篤實強毅,辨此非難,從此決志未晚也。工夫依此做去,當有悟處,勉之!勉之!
給事祝無功先生世祿
祝世祿字延之,號無功,鄱陽人。由進士萬曆乙未考選為南科給事中。當緒山、龍溪講學江右,先生與其群從祝以直惟敬、祝介卿眉壽為文麓之會。及天台倡道東南,海內雲附景從,其最知名者,則新安潘去華、蕪陰王德孺與先生也。
去華初入京師,雖親講會,不知為學之方,先生隨方開釋,稍覺拘迫輒少寬之,既覺心懈輒鞭策之,終不為之道破,使其自得。先生謂:「吾人從有生來,習染纏絆,毛髮骨髓,無不受病,縱朋友善攻人過,亦難枚舉。惟是彼此互相虛下,開一條受善之路,此真洗滌腸胃良劑。」故終身不離講席。
天台以不容已為宗,先生從此得力。「身在心中」一語,實發先儒所未發。至謂「主在道義,即蹈策士之機權,亦為妙用」,此非儒者氣象,乃釋氏作用見性之說也。古今功業,如天空鳥影,以機權而干當功業,所謂以道殉人,遍地皆糞土矣。
祝子小言
學者不論造詣,先定品格,須有鳳凰翔于千仞氣象,方可商求此一大事。不然,渾身落世情窠臼中。而因人起名,因名起義,輒號於人曰學,何異濯纓泥滓之渦,振衣風塵之路,冀還純白,無有是處。患莫患於不自振,《洪範》六極,弱居一焉,一念精剛,如弛忽張,風飛雷動,奮迅激昂,群疑以亡,諸欲以降,百行以昌,更有何事?
世之溺人久矣,吾之志所以度吾之身,不與風波滅沒者也。操舟者,柁不使去手,故士莫要於持志。
元來無窮,上天下地,往古來今,總游我無窮之中。目終日視萬色,而視不匱;耳終日聽萬聲,而聽不匱;口終日言萬緒,而言不匱;身終日動萬應,而動不匱。是何物者也?奈何立志不堅,覿體不親,將此無窮者以瓦礫委之歟?故曰宇宙未嘗限隔人,人自限隔宇宙。學在知所以用力,不見自心,力將何用?試觀不識一字凡夫,臨不測之淵,履欲墮之崖,此時此心,惺惺翼翼,不 纖毫,入聖微機,政復如是。
不則逐名義而捉意會,為力彌勞,去道彌遠。
學者不領會中之所以為中,以意執之,長作胸中因緣影,大有不灑灑在,夫中本無物,執亦非我。古之執中者,如以手作拳,是一不是二;今之執中者,如以手持物,是二不是一。
見人不是,諸惡之根;見己不是,萬善之門。
學人?言用心,用心實難,祇用耳目爾。日光萬古長圓,月受日光,三五缺焉,心與耳目之用似之。
儒者論是非,不論利害,此言非也。是非利害自有真,真是而真利應,真非而真害應,以此提衡古今,如鼓答桴,未有爽者。
人知縱慾之過,不知執理之過,執理是是非種子,是非是利害種子。理本虛圓,執之太堅,翻成理障。不縱慾,亦不執理,恢恢乎虛己以游世,世孰能戕之?
謬見流傳,心在身中,身中直肉團心耳。原來身在心中。天包地外,身地也,心天也。海起浮漚,身漚也,心海也。
未有此身,先有此心,幻身滅後,妙明不滅,所以孔子許朝聞而夕可,莊生標薪盡而火傳。
天之運,川之流,木之華,鳥之韻,目之盻,鼻之息,疾病之呻吟,豈因名義為之,自有不能已也。吾志吾道,乃因人為起滅,不名為志。
問:「內持一念,外修九容,即可以為學乎?」曰:“唯唯。否否。念不可持也,容可修而不可修也。仁守莊蒞,知實先之。
弗然者,妄持一念,賈胡襲燕石之珍,徒修九容;俳優作王公之狀,為偽而已矣。
德輶如毛,非以毛比德也。知德不徹,有這一絲在,便損全力,須是悟到無聲無臭處。
問「所存者神。”曰「情識不生,如空如水。」問「所過者化。」曰:“雁度長空,影落寒水,雁無留 ,水無留影。」
人必身與心相得,而後身與世亦相得,不然身與心為 ,將舉身與世亦相 。得則俱得, 則俱 。 ,苦之趣也;得,樂之符也。學不二境,乃見學力。
肅之乎賓友之見,忽之乎眾庶之臨,得之乎山水之間,失之乎衽席之上,吾所甚恥也。
中庸非有二也,識此理而保在之,為戒慎恐懼之中庸,識此理而玩弄之,為無忌憚之中庸。
王新建在事業有佐命之功,在學問有革命之功。蓋支離之說,浸灌入人心髓久矣,非有開天闢地大神力大光明,必不能為吾道轉此法輪。
「大人無多伎倆,只不失其赤子之心。若曰擴而充之,便蛇足矣。”「然則于體外更無工夫乎?」曰:“大人無本體,亦子自有工夫。」
石中有火,擊之乃見。乍見孺子入井,莫不有怵惕惻隱之心,孟子特於石火見處點之,欲人因擊火悟火在石中,不擊亦有。夫擊之火,火之可見者也,不擊之火,火之不可見者也。見可見之火,不過見火之形,見不可見之火,而後見火之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