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此以反聽之聰,則畢竟無可執也。苟自以為聰,執之以辨天下之聲,則先已自塞其聰,何以達四聰乎?色未交於目,明與色俱泯也,然見五色者明也,雖既竭目力,隨其形貌,悉詳睹之不紊焉,似乎明之有定方矣。即此以反觀之明,則畢竟無可象也。苟自以為明,執之以察天下之色,則先已自蔽其明,何以明四目乎?思慮未萌,睿智與事物而俱斂矣,然神通萬變者思之睿也,雖竭心思,隨其事物以酬酢之而盡。
入幾微,似乎睿智有所定矣。即此以自反焉睿,則畢竟無可窺也。若自以為睿,執之以盡天下之變,則先已自窒其思,何以無思無不通乎?
天地萬物之理,皆具此心,人之所以為人,亦為學存此心而已。心寂而感者也,感有萬端而寂貞於一,是心之所以為心,又惟寂而已。
學箴四條
一曰《大學》明德親民,止至善;《中庸》經綸立本,知化育。此是聖人全學,庶幾學有歸宿。
一曰虞廷危微精一,孔子操存舍亡。此是心學正傳,庶幾學有入路。
一曰顏子欲罷不能,曾子死而後已。此是為學真機。庶幾不廢半涂。
一曰明道每思彞倫間有多少不盡分處,象山在人情物理事變上用功夫。此是為學實地,庶幾不惑異端。
僉事馮慕岡先生應京
馮應京字大可,號慕岡,盱眙人也。萬曆壬辰進士。授戶部主事,改兵部稅監。陳奉播惡楚中,朝議恐地方激變,移先生僉事鎮武、漢、黃三郡。
先生下車,約束邑令於學宮曰:「邑故無礦,而每邑歲輸金四千餘緡,豈天降地出乎?吾以三尺從事矣。」於是邑令以無礦移稅監,稅監雖怒而無以難也,即走鄖、襄以避先生。辛丑孟春,三司宴稅監,陳奉兵舉炮,思泄怒於先生。百姓聚而噪之,奉黨鈎其聚者,殺傷百餘人。
先生因疏奉不法九大罪,奉亦疏阻撓國課,惡語相加,詔遂逮先生下鎮撫司獄。三楚之民,叩闕鳴冤,哭聲震地,上不為省。先生在獄四年,與同事司李何棟如、華珏講學不輟。甲辰始出,卒於家。
先生師事鄒南 ,其拘幽書草,皆從憂患之際,言其得力。棟如字子極,號天玉,官至太仆寺卿,亦講學於廣陵,則先生之傳也。
[清] 黃宗羲
卷二十五 南中王門學案一
前言
南中之名王氏學者,陽明在時,王心齋、黃五嶽、朱得之、戚南玄、周道通、馮南江,其着也。陽明歿後,緒山、龍溪所在講學,於是涇縣有水西會,寧國有同善會,江陰有君山會,貴池有光岳會,太平有九龍會,廣德有復初會,江北有南譙精舍,新安有程氏世廟會,泰州復有心齋講堂,几乎比戶可封矣。而又東廓、南野、善山先後官留都,興起者甚眾。略載其論學語於後。
其無語錄可考見者附此。
戚賢字秀夫,號南玄。江北之全椒人。嘉靖丙戌進士。仕至刑科都給事中,以薦龍溪,失貴谿指,謫官致仕。
陽明在滁州,南玄以諸生旅見,未知信向。其後為歸安令,讀論學諸書,始契於心,遂通書受學。為會於安定書院,語學者「千聖之學,不外於心,惟梏於意見,蔽於嗜欲,始有所失。一念自反,即得本心。」在京師會中,有談二氏者,即正色阻之。龍溪偶舉黃葉止兒啼公案,南玄勃然曰:「君是吾黨宗盟,一言假借,便為害不淺。」龍溪為之愧謝。南玄談學,不離良知,而意氣激昂,足以發之。
馮恩字子仁,號南江,華亭人。嘉靖丙戌進士。陽明征思、田,南江以行人使其軍,因束脩為弟子。擢為南道御史,劾都御史汪鋐、大學士張孚敬,下詔獄。
會審,鋐執筆,南江立而庭辯,論死。其後減戍赦歸。
貢安國字元略,號受軒,宣州人。師南野、龍溪。主水西、同善之會。緒山與之書曰:「昔人言鴛鴦綉出從君看,莫把金鍼度與人。
吾黨金鍼是前人所傳,實未綉得鴛鴦,即嘵嘵然空持金鍼,欲以度人,人不見鴛鴦,而見金鍼,非徒使之不信,並願綉鴛鴦之心,亦阻之矣。」後官山東州守,講學於志學書院。
查鐸字子警,號毅齋,涇縣人。嘉靖乙丑進士。為刑科給事中。不悅於新鄭,外轉至廣西副使。
學於龍溪、緒山,謂「良知簡易直截,其他宗旨,無出於是。不執於見即曰虛,不染於欲即曰寂,不累於物即曰樂,無有無,無始終,無階級,俛焉日有孳孳,終其身而已。」
沈寵字思畏,號古林,宣城人。登嘉靖丁酉鄉書。官至廣西參議。師事受軒。
受軒學於南野、龍溪而返,謂古林曰:「王門之學在南畿,盍往從之?」於是古林又師南野、龍溪。在閩建養正書院,在蘄黃建崇正書院。近溪立開元之會於宣州,古林與梅宛溪主其席。疾革,有問其胸次如何?曰:「已無物矣。」宛溪名守德,字純甫。官至雲南左參政。其守紹興時,重修陽明講堂,延龍溪主之。式祕圖楊珂之閭,非俗吏也。
蕭彥號念渠,戶部侍郎。諡定肅。涇縣人。師事緒山。
蕭良榦字以寧,號拙齋。仕至陝西布政使。師緒山、龍溪。水西講學之盛,蕭氏之力也。
戚袞字補之,號竹坡,宣城人。項城知縣。初及東廓、南野之門,已受業龍溪。龍溪語之曰:「所謂志者,以其不可奪也。
至於意氣,則有時而袞。良知者,不學不慮,自然之明覺,無慾之體也。吾人不能純於無慾,故有致知之功。學也者,復其不學之體也;慮也者,復其不慮之體也。